大唐朝廷的理事官衙幾乎都位於皇城甚至於太極宮之內, 國子監亦不例外。因著實在離得太近, 故而也不必特意尋出一整天的空閑來。沒過兩日, 李徽便遣人與王子獻約定了時間, 頗有幾分興致地期待著此行。
到得約好的那一日, 新安郡王陪著老祖父射完箭逗完鷹之後, 便毫不隱瞞地據實相告。聖人嗬嗬一笑, 對王子獻倒是印象頗深:“不過短短半載,竟然便從國子學升入了國子監,果真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郎。不過, 國子監有甚麼好瞧的?也值得你特地走一趟?”
“就算沒甚麼好瞧的,孫兒也可開開眼界。”李徽笑道,“沾一沾裏頭諸公的文氣, 說不得轉頭就能做出讓祖父與阿爺滿意的詩賦來呢?”他於詩賦一道實在不精通, 李泰閑來無事時,已經教了他許多回, 最終隻能評論是——並無靈氣, 僅能堆砌辭藻罷了。偶爾靈光一現吟出了好詞好句, 亦是虎頭蛇尾全無意義。
“不擅長作詩作賦又如何?你寫字作畫便是極為靈動有韻味的。你阿爺在你這個年紀, 寫的字可沒有你這般勢沉而穩, 風骨斐然。”聖人不免寬慰了愛孫幾句, 又道,“去罷去罷,既然已經相約, 自然不能毀諾。讓宮人帶你去, 免得你尋不著地方。”皇城內的官衙林立,國子監所在的位置又偏僻,確實很難找見。
而後,李徽便辭別了老祖父,從太極宮長樂門而出,順著安上門街前行。國子監位於皇城的東南角,不過是個三進的小院落,瞧著比國子學還逼仄一些。王子獻正在門前等候,遠遠見他來了,便迎了上來。
守著院門的是十六衛之一的監門衛,他們負責守衛皇城與宮城的每一處門禁,查入查出均十分嚴謹。眼見著王子獻迎了陌生的少年郎過來,兩名衛士原想上前攔住,卻發現後頭跟了位殿中丞——這位從五品的禦前內侍是貼身服侍聖人的,地位僅次於殿中監與兩位殿中少監,卻對這少年郎頗為恭敬,不禁猜測他應是一位皇孫。
兩人正不知該攔還是不該攔,李徽便將腰間懸掛的金魚袋給他們瞧了瞧。驗明身份,乃是新安郡王之後,二人這才默默地放行。不過走出三兩步,他們便聽這位小郡王道:“忠於職守,不畏強權,這兩位衛士當真是不錯。回去後我定會稟告祖父,讓祖父好好獎賞他們。”於是,兩人心中越發覺得妥帖之極,連胸膛都挺得更高了。
王子獻彎起唇角,眼角餘光發現隨在他們後頭的殿中丞亦是滿臉笑意,也領會到了新安郡王如今的聖寵確實非比尋常:“大王不如再瞧瞧國子監中的諸公是如何兢兢業業的,一並替他們請賞如何?”
“那自是應該。”李徽回道,環視周圍,便發現三進院子雖小,卻因人少而顯得有些空蕩。看上去,倒是比國子學更清淨幾分。院中角落植著竹叢與三兩棵梅樹,旁邊又有花盆栽著蘭草與菊花,倒是頗有些清幽的意味。若論起景致來,或許這梅蘭竹菊四君子也算是國子監的一景了罷。
第一進院子有間孔廟,供奉先聖孔子,其弟子先師顏回配享。在春分、秋分時節,便在此處舉行釋奠祭祀。兩側則是學子們讀書舉業之地,隔出數個小書房供每人使用。亦有一處小論道堂,供眾人討論經義所用。
許是因學子們大都在書房中專心讀書之故,在外頭走動的年輕麵孔極為稀少。李徽隨著王子獻走入他的小書房後,就見裏頭擺滿了書卷,墨香氣息仿佛撲麵而來。而書案上卻顯得異常幹淨,除了筆墨紙硯外,便隻展開了一卷剛寫好的策論,墨跡尚未幹透。
“這篇策論,便是想交給那位左司業瞧的?”李徽隻是掃了一眼,並未細看,“每人都能向司業討教?若是如此,兩位司業豈不是十分忙碌?”左司業,便是國子學博士刻意給了引薦帖子的那位司業。在王子獻入國子監之後,他便特意考校了他一番,對他的才學頗為認可,平常也甚為照顧他。
“雖說每年六學都會舉薦優異者入國子監,但一直留在監中的學生並不多。”王子獻回道,“絕大多數人隻需接受祭酒與司業的考校,便能直接授官,完全不必參加省試。唯有極少數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繼續準備省試。所以,時常在監中的學生不足二十人。這二十人亦是進度不一,並不會時時撰寫策論,兩位司業自是指點得過來。”
“祭酒也會看你們的策論麼?”
“祭酒忙於公務,怎敢隨意勞煩?偶爾給我們講一講經義,便已經是受益匪淺了。”王子獻答道,心中難免微微一歎:隻可惜,雖然祭酒與兩位司業皆是才華橫溢,但離拜師卻似乎仍差著一些什麼。他並非不尊重他們,也並非不敬仰他們,隻是總缺了那麼一二分眼緣罷了。當然,便是他想要拜師,這三位也未必會收下他。收徒拜師這種攸關重大之事,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