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夏日三伏, 天氣便漸漸涼快起來。這天傍晚, 陸追獨自坐在山海居的小雅間裏, 麵前擺著算盤與厚厚一摞賬本, 嘴裏念念有詞, 手下撥弄得也挺認真, 連蕭瀾進門也未抬頭, 隻隨口問了一句:“皇上終於肯放你回來了?”
“算什麼呢,這麼認真。”蕭瀾在身後捂住他的眼睛,“歇一歇。”
“上半年的賬, 這月底都得整理出來,不然堆到年底可就忙了。”陸追靠在他懷中,“對了, 再過七日, 我要去封城收賬。”
“七日後,你要去封城?”蕭瀾聞言果然皺眉。
“知道你忙。”陸追伸了個懶腰, “我一個人去。”
“不能打發賬房去?”蕭瀾拉著椅子坐在他身邊。
“一直待在王城也悶, 況且封城老張與我關係不錯, 最近他又新得了一對龍鳳胎, 我無論如何也該上門賀喜。”陸追道, “一個月就能回來。”
話雖如此, 蕭瀾卻依舊不想放他走,又道:“那不如下月再動身,到時候我便能陪你一道前往。”
“下月就要去大雁城了, 哪裏還能顧得上收賬的事。”陸追扯住他的衣袖, “喂,你該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準我做吧?”
“什麼不準你做,”蕭瀾將他抱進懷裏,“我分明就是舍不得。”
“花言巧語也沒用,給老張的賀禮我都備齊了,過兩天夥計就會先動身。”陸追道,“等皇上與你這頭的事情忙完,我也差不多就能回來,到時候在家休息半個月,正好再一道去大雁城。”
聽他將一切都計劃安排得如此妥當,蕭瀾也隻好答應。七日之後,陸追便獨自一人騎著小毛驢,晃晃悠悠出了王城。
封城距離王城不算遠,即便是陸追這頭時不時就尥蹶子的灰驢,慢吞吞走個十天半月也能到。因此他倒是一點都不著急,沿途遊山看水賞秋景,還順便拜會了三五好友,四處混飯混酒,很是逍遙快活。
然而太快活了也不成,古人有雲,樂極生悲。比如說這日午後,陸公子便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困在了碧霞山深處,四處遍尋不見山洞,隻能勉強在一處土坡後躲雨。可眼見狂風驟起雨如瓢潑,一處矮坡又能有何用途,不多時便將人與驢都澆了個透心涼,衣服濕漉漉貼在身上,再被風一吹,那滋味自是不可言說的酸爽。
陸追心裏暗道倒黴,偏偏身旁驢還叫個不休,一聲一聲恨不能嚎穿天際,吵得人腦仁子都開始發麻,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雨勢總算漸漸弱了下來,可還未等他鬆一口氣,不遠處的林子裏卻突然傳來了說話聲。
這種鬼天氣,莫非還有人與自己一樣,也被困在了這山林中?陸追撐著站起來,對方也恰好從樹林中鑽了出來,一共七八人,一個賽一個五大三粗,手中還握著明晃晃的大刀,滿臉橫肉表情凶蠻,隻差將“老子是山賊”五個字刺到額上。
陸追:“……”
“乖乖,還當真有人。”為首那人大搖大擺上前,二話不說先將驢奪走,又用刀鞘挑起陸追的下巴仔細端詳,“白白淨淨的,看著像是個秀才。”
陸追配合道:“對對對,在下不過一介布衣,還請諸位好漢饒命。”
“識字嗎?”那人又問。
陸追點頭:“自然識得。”
“識字就成,帶走。”那人一招手,立刻就有兩人上前,手中拎著拇指粗的麻繩,將他結結實實捆了起來,又嗬斥一句:“老實一些!”
陸追口中答應,又問了一句:“好漢這是要帶我回山寨?”
對方粗聲粗氣甕聲一句,將刀在石頭上敲得“咣咣”響。
陸追識趣噤聲,跟著這群人沉默穿過樹林,又拐過三四個彎道,抬眼就見一處歪斜山寨正立於夜空下,大旗搖搖欲墜,火盆內的柴草也燃得有氣無力,看起來下一刻就要與這破爛寨門一起,轟然消失在山風疏雨中。
陸追發自內心道:“諸位好漢的日子,看起來並不是很富裕啊。”
“要你廢話!”滿臉橫肉之人惱羞成怒,舉手就要打過來,卻被身旁的人攔住,連說還要留著成親,破相了不好看。
陸追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警覺問道:“成什麼親?”
“成親都不明白?拜天地!”那人扯著他站直,“你這窮秀才,這回可算是走了大運。”
這等逆天大運……陸追躲在柱子後:“可好漢在抓我來這裏時,問的分明就是識不識字,我還以為這寨子裏缺個教書先生。”
“怎麼,莫非你還想拒絕?!”見他一直左右環顧想跑,對方登時就不耐煩起來,將閃著寒光的大刀架上他的脖頸,威脅道,“快些去將臉洗幹淨,再換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