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男人低沉而冷然,如同空穀流水的聲音,讓我全身的血液都開始逆流。
我是清醒的嗎?還是我正在做夢呢?連夢見都會感到羞恥的聲音,怎麼就真的讓我聽見了呢?我是不是叫人打得耳朵出毛病了,這魂牽夢繞的聲音,真的是在我身後嗎?
我還是不敢相信。緊握著拳頭,幾乎克製不住的下意識回頭。
刹那間,我就看見對麵男人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和我一樣,一臉震驚的表情。一時間,我們兩個都怔楞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我細細地打量著他,每一寸都沒有放過。卑微地在心底勾勒過無數次的身影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出現在我眼前,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時光的機器出了故障,我感覺我看到的他還是我記憶裏的他,高高的,瘦瘦的,隻喜歡黑白兩種顏色,一雙眼睛黑得發亮,仿佛能把人吸進去,一笑起來,左邊的眉毛微微上挑,看上去痞痞的。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沉淪著,如果這是夢,我可不可以祈求上蒼讓我不要醒來了。
即使是死,即使,是死。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他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幾乎難以置信地拔高了嗓音。
“越尹——怎麼是你?!”
其實我知道,這會兒我就該甩他一巴掌然後走人,至少把他打懵了能給自己留幾分身價,可我竟是移不動腳步,隻傻傻地站在原地,幾近貪婪地看著他。
八年過去了,抗戰都勝利了,可我還在過去的泥沼裏深陷。
我總騙我自己,我已經忘了他,忘了忘了忘了,可我清楚,他就跟刺青似的,刺在我心裏最軟的肉上了。
最難最難的時候,我總咬著自己的手,腦子裏不停地想著他的臉,想著他抱著我說:“寶兒,別哭,我在呢。”
仿佛他懷抱裏給我的溫暖,能渡我走過一切的苦難。
可他在哪呢?
我過著生不如死日子的時候?他在哪兒快活呢?
就這麼個男人,值得我想這麼多年嗎?值得我在街上看著個長得像的就追好幾條街隻為多看一眼嗎?值得我做夢夢到他一醒來就狠抽自己幾巴掌罵自己瘋了嗎?
越尹,你就是賤。
我吸了吸鼻子,把心底的那些難忍的悸動都強壓下去,用最平常的聲音對他說:“我從來不騙熟人,我走了,你保重。”
可他不讓我走,他死死地拽著我的手。我再抬頭,入眼的,是他一雙幾乎要冒出火的眸子,他幾乎用吼的:“你走哪兒啊走?話沒說清你上哪兒?”
我直直地盯著他:“我需要和你說清什麼?”
“越尹,你一定要這樣麼?”
我的心,抽一樣地疼。看著他皺成一團的眉心,我真想伸手去撫平。
我怎麼就這麼賤呢?這麼多年我怨他,恨他,不過是因為愛他。
不過是因為,他不愛我。
越尹,別再讓過去那些影子躍進心裏了,還嫌不夠疼呢?
“放手,我要回家了,你白耗我一晚上時間,一毛都沒掙到。”
紀時氣極了:“越尹,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嗎?你得罪我朋友了!人家讓我來整你!你告訴我,誰借給你的膽子啊?你幹這個?傍家兒更掙錢你怎麼不去?!”
我冷靜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一字一頓地問他:“我騙你朋友多少錢?我還,我說了,我從來不騙熟人,你朋友也算我熟人吧,咱們認識這麼多年,這情分絕對有。”
紀時沉默片刻,說道:“越尹,咱們一定要這麼說話麼?”
我的眼淚終於湧上來,頃刻間就盈滿眼眶,我努力咽著口水,努力把那些眼淚都逼回去,“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說話?”我頓了頓,“紀時,曾經,我想過殺了你。”
“你隨時可以殺了我,隻要你好好活著,我這條命,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