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炭‘噢’的一聲。卻先不問。又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可是沒多久之後,像是不得其解,便顯出一副懊喪的表情。搖頭道:“這太難了!我從沒見識過用勢作戰的人,實在想像不出來。這雪也有雪勢?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呢。”
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又問苦榕:“老前輩,要借用這山勢雪勢,是不是很麻煩?”苦榕道:“倒是不麻煩,等你能力達到了之後,再掌握訣竅,很容易就能做到。”胡炭眼前一亮,忙問道:“那你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我經曆過好多場打鬥了,這幾天見過快有十個大修為者打架了,打得很厲害,可是我也沒見到有誰會用山勢地勢什麼的……這些內容太過玄奧,怕是他們也沒有學會,我自個兒是想象不出來。除了在你這裏,我恐怕不能從別人那裏看到了。”
苦榕微微沉吟。本來按照他的脾性,是絕不會因一個孩童的好奇便雜耍一般演示功法給人看的。但今日追到胡炭姑侄,讓他卸下了長久以來的壓力,心境未免與常日不同,又有前麵一番暢談打底,胡炭恭敬受教的姿態和驚人的領悟力,讓他對這個孩子生出許多好感,已經頗為屬意,想要收他為徒了,再則想到日後還要借助他的符咒給雨柔治病,他又這麼言詞懇切的請求,實在不好拒絕。
苦榕想了片刻便答應下來。
“你站好了,好好感受一下。”苦榕抱著孫女,大踏步往外走開幾步,示意胡炭跟上來,讓他在空處站好。胡炭歡喜不禁,哪有半點遲疑,很快便找位置站定。這可是要親身體驗爭戰之道的最高境界了,天下間那麼多修為遠超於他的人都沒這個福氣呢,由不得他不激動萬分。“用勢可不是讓你催動風雪擾敵,那隻是最粗淺的用‘技’之道。功法學到深處,萬物皆可憑氣感應,眼目之擾能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苦榕說話間,微微踏前一步。“冰雪之勢,性質主寒,其功在於陷,在於吞,在於盲!你可看好了!”他口中喝道。
隨著他話音一落,一瞬間胡炭便感覺到的世界的氣息陡然發生劇變!看這風還是風,雪還是那雪,形狀還是那形狀,然而這頃刻間,這些雪堆就如同有了生命,看在眼裏就顯得邪惡生硬無比,大地蕭然,刹那間竟變得殺機四伏!
胡炭的身軀立刻就繃緊僵硬了,如臨死敵。這是身體在遭遇生死危機之時自然而然作出的反應。
他從來不知道,風雪砂石,這些沒有生命的死物,竟然會在這種狀態下變得如有感知一般,被激發出如此強烈而鮮明的憎厭情緒。他感應到了這片雪地濃烈直如實質的敵意!那股竭力要將推斥出去,將他撕扯粉碎,然後再吞噬掉的惡意幾乎無處不在,彌漫天空與大地,龐大又清晰,明確無比!
就如同突然置身於成千上萬手持利刃的敵軍陣中,眼前萬千人,無不帶著對自己的刻骨仇恨,下一刻間就要撲上身來,將自己撕碎!這是比落入萬刃刀叢還要可怖的絕境!
目中眼淚直流,那是被雪地強烈耀眼的白光所刺傷。耳中嗡鳴作響,尖銳的風聲如同鐵絲穿過頭顱,寒氣槍戟般刺入身來,他卻無法抵禦。血液將要停流,巨大的恐怖之感無可抑製的湧上心頭,讓他心髒不受控製的急劇跳動起來,幾乎便要掙破胸腔跳蕩出來。腦海中一潮一潮的惶恐和無助,漸漸淹沒他的理智,一次比一次洶湧,一次比一次巨大!他此時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下一刻他就要死了!他決計活不下去!這些狂風,這些雪粒,這些雪層上深深淺淺的吹痕,無一不帶著瘋狂的毀滅之念,都具備著奪走他性命的威力!他驚惶的捏緊了拳頭,瞬間便像是全身血液都被抽空一般,唇麵皆白。
倏忽間,他發現自己呼吸艱難起來。哪怕張大了嘴巴拚命呼吸,肺中也吸不到一絲空氣。胸腔裏窒悶堵塞的感覺越來越沉重,整個人就像被不知名的怪獸吞入腹裏,又像是被深埋入冰冷無比的銀液之中,眼前盡是耀目白光,而自己卻無法移動,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想!
這是多麼可怖的威力!陷身勢中,別說要有行動,甚至連思維能力都在瞬間被凍結!胡炭拚命收束著靈台最後一線清明,一個勁的在心底狂喊:“不要怕!不要害怕!這是假的!他不是真的想害我!”然而若是這般自我開解便能解開借勢境的威逼,那‘勢’字又怎可能被苦榕當成最高層次的爭伐技巧說給他聽?才抗了不到兩息,胡炭便被那可怕之極的壓力碾壓得神智將消,從初時的渾身僵硬變得簌簌發抖,再然後變成毫無動靜,如同狂濤之中的小蟻一樣,再也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整個人陷入渾噩之中。隻消苦榕再將雪勢發動片刻,便會徹底摧毀他的意誌。
毫無意外,胡炭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是過了數日,甚至數月之久,耳中聽見秦蘇關切的呼喊。小童才猛的呼過氣來,大睜開眼睛,小臉上一片煞白。他驚惶的舉頭四顧,卻看見自己正站立在雪堆裏,並沒有摔倒,而苦榕還是抱著孫女,悠悠然的站在原先位置。看樣子自己失去意識感覺到極其漫長的那段時間,現實裏才不過流去短短一瞬。
然而那種難以言喻的,巨大而無可抗拒的,令人直若粉身碎骨的絕望和恐怖之感,卻已經深深的印在少年的腦海中。這甚至比當初他在趙家莊時受到伏心術壓製時還要強烈百倍!
胡炭駭然的看著對麵微露笑意的苦榕。驚懼在心底無可抑製的蔓延。剛才陷身雪勢的刹那間,他絲毫不疑苦榕想要毀掉他的性命。這借勢之境如此霸道,藏有如斯殺伐之力,如此強烈的亂人心神之力,果然不愧是爭伐之術中最高玄奧!
“怎麼樣?有什麼體會?”苦榕淡淡的問道。
胡炭哪裏答得出話來。身子停了又抖,抖了又停。好半晌都沒能回複平靜。小腿肚不住顫動,險些要支撐不住身體重量。他能在清醒過後,強忍著沒有跌倒在雪堆裏,這已經是很難得的表現了。
“害怕了?”苦榕看著他麵上掩不下去的驚怖,不由得有些失笑,說道:“剛才我隻是調用了方圓九丈範圍的雪勢,你便抵抗不住了。還要不要再見識下去了?你不是還不知道草木怎麼借勢麼?要不要我再造出個方圓十裏的山林殺勢給你看看?”
胡炭見他眉間帶有笑意,話語間似乎隱帶戲謔,不由得又羞惱又是生氣。惱怒自己表現之不堪,氣的是自己到此刻心裏竟然還壓製不住驚懼。大恨之下,勇氣勃然頓生,潛藏在心底深處的那股悍狠之氣終於被他激發出來:“我要……看!“小童咬牙切齒的說道,發絲淩亂,表情凶狠,似乎站在眼前的正是他不共戴天的敵人,他毫不示弱的瞪著苦榕,“我還要看!”。
“好!”苦榕看了他一會,見到小童竟然真的毫不退避,憤然與自己對視,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歡愉之極,這是他頭一次發出如此開懷歡暢的笑聲。很顯然,胡炭的回答和表現令他非常滿意,經過那般九死一生的考驗,這孩子竟然還沒有折了銳氣,居然還想要再硬抗一番。果然是個不輕易認輸的心性。學法路途既長且阻,一個人資質悟性略差些,的是要多受些困擾,但也隻會比常人學得慢一線。然而一人若是缺乏勇毅,缺了遇阻則辟,遇難迎上的心氣,又如何再有問鼎之望?勇者之心!這才是一個學術者最最可貴的問道之誌!
兩輪考驗,苦榕不惟發現這個弟子人選悟心極佳,更可貴的是還有一股不服輸的信念。這才終於堅了他的收徒之心。
“你看好了!”苦榕喝道,須眉皆張,突然間變得豪興飛揚,神情威猛之極,他將孫女單手抱著,然後右手單掌微伸,做了個開掌向上的手勢。
胡炭攢眉立目,霎也不霎的瞪著他的手掌。肌膚繃緊,隻等著下一刻那股可怖無比的巨大壓力襲上身來。
“嘶!”一團濛濛白光從苦榕五指間跳躍出來,懸在掌心上方數寸,就如同一個會呼吸的小球,隨著他五指的張開合攏而一漲,一縮,一漲,一縮。
剛剛平息下去的風慢慢又變得紊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