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炭悠然神往了一會,揣摩著那‘怒’‘狂’‘惡’的戰誌意境,對比雷大膽的‘敢’字訣。想象那些戰誌高手在作戰時會有怎樣表現。
“在‘力’‘氣’和‘技’境界之上的,是‘律’。”苦榕沒理會他的神遊,自顧又說道。
“律?那是什麼?”胡炭精神一振。這‘律’的境界比自固戰誌還要高,顯然是很了不得的。若是自己學到‘律’的精髓,會不會比雷叔叔還要厲害呢?
“作戰節奏。”苦榕答道,“等你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你便會發現,無論是‘力’‘氣’還是‘技’,都難以對你形成威脅了,這時候能夠影響戰鬥勝負的,便是對局勢的掌控,對節奏的掌控。你試想一下,兩個人交手,一人出手時隨心所欲,如同神來之筆,每每能攻到敵人所不得不救。而一個人卻感覺相反,無時不刻不感到束手束腳,總有顧忌,此消彼長之下,誰勝誰負還有懸念麼?”
胡炭閉上眼睛,默默推演苦榕所說的那個境界。“兩個人對戰,這‘律’字又是怎麼表現呢?”細思‘戰鬥節奏’四字,胡炭腦中便忽然現出一副畫麵,兩個人交手對戰,一會兒以快打快,如同穿花蝴蝶一邊,一會兒又慢悠悠的,一人出一掌,另一人半天才出手拆解。“是這樣一會兒快一會兒慢麼?嗯,老前輩說要掌控局勢,控製節奏,那麼便是讓敵人慢時,他不得不慢,讓他快時,他不得不快,啊哈!這真有趣!那不是和操控人偶一樣?我若是和宋必圖打架,掌控住節奏,讓他發癲癇一般的猛的抖腿抽筋,一眨眼工夫就讓他抽個百八十回的,不用動手他就自己抽死了。”想到宋必圖害了癲癇一般,一副猛翻白眼,抖手顛足的倒黴模樣,暗覺開心,臉上便不自覺露出笑容。
苦榕隻道他當真領略到這‘律’字的妙境,所以才會露出這樣愉悅會心的微笑,不由得微露驚容。心想這小鬼頭才多大年紀,怎麼可能就這麼領悟到戰鬥節奏的精髓!要知道這‘律’字說來簡單,然而這裏麵包含著多少龐雜內容!和一個同為大高手的敵人交戰,要控製住局勢,引導對方進入預定的戰鬥節奏中來,這可是一件極其浩繁的工程!不惟是要對天時地利,對聲光風影,對人體經脈,穴位,對對手和自己功法的深刻了解,甚至還要對對方心理狀態生理狀態的精準掌握,對對方反應的預判,凡此種種,無一不是讓人殫精竭慮的因素。
以苦榕以往的經驗來看,在戰鬥中掌握住主動的一方,臨戰狀態幾乎通神。那時心體通明,一念不生卻又能瞬間百念同生。雙目直視前方,卻不容具體一物,然則身周一草一木,一塵一沙,乃至對方的一顰眉一咬牙,無不盡在掌握。雙耳能聽遠近之聲,天上地下,前後左右,震至當頭驚雷,微小至蟲蟻相咬,悉數聞覺。心神更是強大,能從對方一舉手,一投足,立刻便判明他此刻的身體和心理狀態,接下來的行動方向,行動幅度,無一不在算中。那便是如同佛家所說的坐忘境界,無我相無人相,外不識有天地,內不覺其一身,然而諸般法道,萬千變化,無不通明知曉。
一老一少兩個各懷著心思,沉默了下來。不過老的是誤以為少年天資不凡,既驚且讚。這還算是個正麵的心思。小的卻是不堪了,肚裏壞水泊泊暗湧,想了無數個齷齪的法子來捉弄宋必圖邢人萬幾人,因而心滿意足,歡欣快意,這二者間的境界之差別不可不知。
片刻過後,胡炭從遐想中回神,總算是端正住了態度。隻是看他眉眼間都透著快樂,顯然剛才那一頓神遊製敵大術成果頗豐。宋必圖幾人也不知被他弄得多淒慘。苦榕待他寧定,才又說道:“而在‘力’‘氣’‘技’‘律’之上更高境界的,便是‘勢’。”
“勢!”胡炭重複說道。雙目炯炯放光,自己推想這‘勢’字境界所包含的內容。
“天有天勢,地有地勢,山有山勢,水有水勢。你看這風,有風勢,地上的雪有雪勢,岩石有岩石之勢,草木有草木之勢,人多的一方,便有人勢,家國氣運便有天下大勢,天地萬物,一草一木,無不存在其利殺於人的兩麵,你若知曉其中的道理,對戰之時能夠借用其利而導引其殺去攻敵,那麼則能攻無不克,百戰百勝!”
胡炭聽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起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是多麼令人向往的境界,古人說的順勢而行多成事,便是這個道理吧。因時而動,駕勢乘流,無論是做事還是對敵,就像是借引著爆發的山洪衝下山去,遇石裂石,遇山開山!還有誰能阻擋?不過他心裏有些疑問,山有山勢,水有水勢,這倒不難理解,可是雪有雪勢,這勢卻是表現在哪裏?還有草木,這些勢又是怎麼來的,如何借用?
把這個疑問向苦榕一說,那老人便嗬嗬笑將起來,道:“這便要看你對天下術法本源的理解和掌握了。你看學法術的,學煉器的,學武的,一門一道,表征各異。還以為是完全相異的兩類功法吧?然而你若細細推敲下來,便會發現,其實天下法門殊途同歸。無非都是借用天地之間的陰陽二元,生死二氣,外加金木水火土五行而已。算了,這些東西講解起來太過繁雜,這一時半會也沒法說完全給你了,等你以後思索得多了,自然就會明白的,眼下你隻需知道這幾個境界,一層比一層艱深。你先前耿耿於懷的巔峰不足,也隻是爭伐之道中最粗淺的一環,我說這麼多給你,便是要開闊你的眼界,別以為把功法修為一個勁提高上去就行了。精於冶者止成於巧工,善謀一城一池者止功於能將。這說的便是一輩子鑽研冶煉技巧的人最多就是個巧匠的出息,成不了能運用成千上萬神兵甲胄的將軍。而孜孜爭奪一城一池得失的將軍,最多也就是個善打善攻的能將,成不了統帥萬軍,開疆拓土的帥才。術道即是心道,一個人的眼光和格局決定他所能達到的成就。你要成為什麼人,你想做什麼事,這是你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在一些小細節小事情上過多耽誤精力,隻會延宕壓低你的進境。”
胡炭虛心受教。從苦榕這裏,他又再次聽到了對‘術道即是心道’的不同解釋。昨日瘋禪師說起術道即心道時,言說那是心性與功法的相合,胡炭當時覺得很有道理,然而今天再聽苦榕詮釋,小童卻又覺得今天這個說法更有道理。格局決定成就,這說法通俗易懂,讓人仔細一想又覺得果然便是是理。這應當便是‘術道即心道’的正解了!
到得這時,胡炭已經對苦榕心悅誠服。已經千肯萬肯要拜老人為師了。不說剛才他賭氣說出隻要苦榕能化解他的心魔他就拜師的誓言,單說苦榕功法修為,以及見識,便要高出以往所見者一大截。便是淩飛以天下第一掌門的名頭,比起這老頭來怕也要有所不及。隻憑這份能耐,做他胡炭的師傅簡直綽綽有餘,有餘過後還有餘,有餘之後再有餘,後麵再有餘幾十個尾巴。
不過胡炭心中微覺不足,還隱隱有個期盼。他見識過瘋禪師那幾個大修為者的出手,那真是出手挾動風雷,一掌開山,一掌斷河,好不威風!也不知道苦榕這個第五重覺明者,會厲害到什麼程度?他實盼著苦榕能夠大展神威一次,展現覺明者可怕的破壞能力來開開眼。‘覺明者’這三字可不僅僅是個尊號,它可是代表著天下絕大多數武者終盡一生都無法觸摸到的高深境界。這個層次的武者,會有怎樣驚人的實力,實是令人期待。所以在聽完苦榕說話後,這個念頭便一直壓不下去了,站在那裏抓耳撓腮的,隻是思想著該怎麼才能鼓動苦榕出手一次。好歹也要領略一下這個連宋必圖都沒有見識過的境界。
小童的詭計何其之多,顛倒想了一會,不片刻之後果然便讓他找到了由頭。
“山有山勢,水有水勢……這雪也有勢麼?“胡炭故意喃喃自語,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用靴尖挑起一大團雪,踮著踮著,然後向外踢飛出去,雪團‘沙’的一聲即刻散化,被流風吹成白霧。胡炭忽的眼前一亮,問向苦榕:“我明白了!是不是要鼓蕩起急風來,卷起雪堆衝向敵人?雪花遮擋住敵人的視線,就打亂他的節奏了?”
苦榕道:“不是。要比那個複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