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魚龍舞(下)(2 / 3)

雷閎和郭步宜在前方一前一後的領路,秦蘇離二人約有數步,慢慢跟著,胡炭因要勸慰坎察,所以這時落在後麵數丈遠,跟兩個胡人並行說話。

正踏雪行走著,穆穆帖忽然‘啊’的一聲,停住腳步,瞪著後邊的荒野立定住了。

“怎麼了?穆穆帖大叔?”胡炭問他,順他的視線望去,卻隻見到一片起伏的雪坡。 “好像有人,一個黑影,突然的,現在不見了。”穆穆帖使勁揉眼睛,疑惑的向剛才發現異常的位置張望,可是遠處風吹雪丘,空闊闊的一片,哪有什麼黑影,幾節稀疏的枯草,比和尚的頭頂多不了幾根,顯然也藏不住人。穆穆帖見眾人都望著他,不禁有些慚然,笑道:“可能,是我眼睛花的了,看錯了。”

雷閎哈哈一笑,他的五覺要比眾人強健得多,若是真有人在遠處行走,踩在雪地上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的耳朵。“穆穆帖大哥,你太緊張了,看來你們兄弟倆打的架還少,今天隻是小場麵而已,別擔心了,有我在呢,若是有人……”一句話沒說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郭步宜卻猛然色變,跳起來,猱身便向胡炭方向飛縱:“不好!小心!”

“呯!”黑煙從他身上一放而驟收,疾風驟卷,待得眾人目光瞧定,郭步宜已經瞬息平跨過三四丈距離,原先站立的位置隻餘下一大團緩緩翻卷的濃密煙圈,他自己已站到胡炭身旁,將小童撥到自己背後,然後右掌立峰,急扣指訣,五團密如實質的黑煙便從他指尖湧了出來。

“大膽!中!”

“中!”

右手食指中指曲起急彈,“咻!咻!”的兩聲銳響,濃密的黑線繚繞著便從指尖****出去,在前方六丈外擊中了什麼物事,‘嗤!’的便如落入油圈的火星,暗淡的綠光一閃,便有大團的黑色煙圈蓬然擴散開來。

眾人隱約間似乎聽見一聲低低的嗚咽,然後那團黑煙便被寒風吹得絲毫不見。

這下變生突兀,一眾人全都被郭步宜如臨大敵的神情和古怪功法弄得緊張起來了。

“什麼人?!”雷閎叱道。

“怎麼了?怎麼了?那是什麼?!”胡炭一邊問話,一邊忙不迭五件套防禦咒法上身。兩個胡人有樣學樣,葉繭和精砂金甲咒迅速加持好了。郭步宜此時哪裏有空答話,眉目冷峻,隻是不停動作,厲聲喝著又在掌鋒上凝結出五個扭扭曲曲的咒字,將之彈入身前地麵,然後兩隻手同時翻結,結了幾個繁複手訣,念起爆豆般急速的咒法。

“東牢關西牢關!南牢關北牢關!我指所向,四方淨壇,火命召請地殃陰將,並過路玄甲,鎮中護法!赦令!”

“砰砰砰砰!”似乎是幾個爆仗在地底下炸開,發出悶響。郭步宜身前的雪地上,如同潑過墨汁一般,一些不明的黑色之物如同老樹抽枝,枝蔓纏結,然後蛇群般向四個方向蜿蜒伸展開。

“大夥兒快上馬!盡快離開此地!我擋不了多久!”郭步宜向眾人喝道。

“空!”“空!”“空!”三聲響,幾條黑線似乎觸碰到敵人,當空又炸開大團黑霧,風聲裏麵幾聲微弱的哭喊瞬息即消。

看見一向冷靜的郭步宜這番忌憚情狀,眾人哪裏還有遲疑,紛紛上馬,縱是不明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見他這般緊張神情,每一個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了。

“你們會不會善頌經?始生咒?萬物長生咒?阿難及身咒呢?”郭步宜急聲問道,問一句,眾人搖頭一次,倒是胡炭,似乎從郭步宜的話中察覺到了什麼,嘴唇微動方待說話,郭步宜卻已不給他機會,揚臉向雷閎喝道:“算了!雷師兄!帶著他們往正南方向衝!記得用雷火之術開路!這些是陰魂,死纏不休的,但他們怕正大陽剛的法術!我給你們斷後!”郭步宜說完,一把抓過胡炭的手臂,不由分說將小童的衣袖高高捋起來:“小胡兄弟,他們的目標是你!我將本命將神寄附在你身上,可以幫你抵禦三次附身,這些東西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被沾染上!”

眾人看著郭步宜將自己的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可是伸出來,指頭上卻沒有血跡,緩緩纏繞流淌而出的,是墨汁一般黑煙。

“本神立命!赤白青三鬼押門!赦令!”顧不上餘人驚訝的目光,匆匆在胡炭手臂上畫出如刀劃劍切般淩厲的符咒,黑煙觸膚即隱,郭步宜合了令,然後一掌拍在胡炭的坐騎額上,將一道黑氣送入馬匹體內。

“這畜生不會太容易受驚了,走!”

“駕!”雷閎再不多說廢話,拉動韁繩一夾馬腹,坐騎希聿聿嘶鳴,人立起來,抖擻精神重新撒蹄。瘋禪師的高徒難得對人如此言聽計從,但此時非彼時,他對郭步宜的功法幾乎全無所知,但是後者實力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讓這樣的高手都感覺得棘手,光頭壯漢不認為自己的能力能夠改變什麼。

“怕雷火是吧!好教你們得知,爺爺我姓雷,跟它們是本家!”雷閎哈哈大笑,說話間摩拳擦掌,將左手兩指搭上右腕,黑夜中紅光一耀,一條臂膀鼓脹起來,又是加咒驚雷箭的開手。“大夥兒跟緊了!跟著我衝!”壯漢意氣風發,爆喝一聲,直如當空炸雷。

馬匹顛簸,冷風劈麵,前方看不見敵人,可是這些敵人本不像平常物事那樣可以輕易瞧見,雷閎未敢大意,馬行幾步過後,便在鞍上扭轉身軀,做起張弓之勢,然後勁氣轉心宮,束歸臂膀:“開!”

“隆!”一道驚豔的白光穿前直去,黑夜裏仿佛亮起無數燈火,將二十丈方圓的空地照得針影可辨,在小片刻的時間裏,這條荒原泥路仿佛變成了京都最繁華的不夜之街,光照徹明,嘈聲喧闐。

“開!”

“隆!”雷閎根本不等法術全部消沒,一見拳法散發的光芒低暗下來,第二箭便即催出。他今天憋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使力。拳箭發出巨響,旋動著奔向前方,瘋禪師的功法走的正是陽剛霸道一路,這是蓄了大力的攻擊術法,可不光光是聲勢驚人,所經之處卷起狂飆,熾熱的氣息向四方輻射,在左右三丈內都是澎湃的拳勁,若無鋼筋鐵骨,可是當者立靡的。

“開!”

“隆!隆!隆!”

“開!”

“隆!隆!隆!”

五個人,七匹馬,便在雷大膽聲勢奪人的開路法中馬不停蹄向南急衝,漸行漸遠。郭步宜見一條路上幾乎燭照張天,炸聲不斷,不由得微微苦笑,這雷師兄,性情如此張揚,果然不愧‘大膽’之名。不過聽他喝聲裏中氣十足,顯然行有餘力,郭步宜也不如何為他擔憂。

注意力回到麵前來,看見前方空中那些將散未散的黑煙已經聚起二十團之多,年輕的漢子不由得麵色一峻。

活影!沒想到他們為了對付胡炭,竟然舍得下這麼大的本錢。旁人不了解這樣的物事,可是郭步宜功法特殊,與這些東西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又怎會不知底細。

黑巫之術,在中原區域近些年來已經漸登大雅之堂,百餘年來,不乏有修習黑巫術的好手,為家國百姓,做出剖肝示膽豪邁壯事,當得起一個好男兒的名聲。正是這些英雄的壯舉,將黑巫術陰毒詭異的名聲漸漸扭轉,千百年傳學,至今日宋時終於生變。

可是在蠻夷塞外,黑巫術仍然沿承舊路,策術不憚其險,但求快捷,功法不忌其惡,但求效驗。活影,便是在契丹黑巫士中流傳出來的一種秘術,生奪敵人的魂魄,抽離七魄和天地兩魂,隻餘命魂。之後將屍首徹底摧毀,命魂因此無依。因三魂七魄中,命魂是守屍魂,最能持久,也最戀肉身軀體,被巫術煉製過後,便可被引導來依附到敵人身體上。

這樣的術法極其詭秘,無形無蹤,而且平時也對宿主沒多大傷害,但被活影依附的人,終生雙魂附體,受想行識皆可被行術者幹擾,而且活影有命魂的本性,一旦認身,極難除去,如此一來,宿主身在何方,所行何事,皆被行術者輕易掌握。

煉製一個活影,便需一個活人的性命,這巫術若被中原聞知,少不得又引來一場風波。且還不論煉製之中耗費的人力物力,單隻煉製的時間,每一個活影便需最少二十年方可受控,可見此物殊不易得,眼下為了對付胡炭,他們竟然放出如此數量的活影,可見其必果之誌。讓郭步宜頭疼的是,活影本體是命魂,根本無法徹底滅殺。一人死去,肉身化泥,命魂最久可守在屍身邊三百年不散,可見其頑強。經過黑巫術引導固化之後,活影的執拗和生存能力更是大大加強,即便被攻擊迸散,不多時又可重新聚合回來,若不能尋到釋放的源頭,阻斷術者的指令,這些活影將會不死不休的追尋下去,刀山火海不避其險,千山萬水不辭其遠。

歎了一口氣,瞧雷閎一行人頃刻已經遠在數裏之外,郭步宜將身前的防禦陣撤了開去。他修煉的功法特殊,並不懼怕活影,張目往遠處暗影觀察片刻,辨明了活影飄來的方向,施展身法奔跑過去。

四野裏隻有風聲,緊一陣慢一陣,這裏遠離民居,又當隆冬,什麼狗兒蟲兒的聲息也沒有。郭步宜在雪地中急馳了約摸一刻鍾,行到一處亂岡堆時,終於在前方一團暗影中看見了一團跳動的碧光。

指魂燈。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盞暗綠色的油燈,白骨為框,人皮做罩,被木棍挑起了,插在暗影裏,暗淡的光線照不到一丈開外,看起來詭異之極。燈火如豆,燃的是摻雜了種種秘物的屍油。這便是指引活影行動的信標。郭步宜悄沒聲息的慢慢走近,在丘岡背麵的凹陷地裏,看到了四個穿著皮裘的漢子,正縮在暗影裏躲避風雪。細一看,幾人分工又自不同,最裏麵的兩人盤膝坐著,雙手垂在膝上捏決,顯然正在運功,外麵兩人卻一左一右成夾護之勢,目光不住向外逡巡,滿麵戒備之色,想來正在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