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阿鼻境(下)(1 / 3)

……當其時,天高月朗,四宇彌清。戌時刻半,人聲漸息,忽聞震霆起於俄頃,聲破耳鼓。觀見月宮失行漸左,次複歸其位。顧城內則犬豚奔突,哭聲四起,房舍皆傾,瓦牆旋破,棟梁折若腐草,痛呼傷號聲漫遍數裏,死傷不知其數也。

這是記錄在《邢州通誌》裏麵的文字。

雍熙四年八月癸醜,戌時刻半,大宋境內發生的這一場奇怪地震,驚動了天下。

東京。地震發生時四個城門已經合閉,城中半數人家已經睡下了。

太宗皇帝正在皇宮睿思殿中批閱奏折,他剛看到樞密院奏上的舉賢疏,倏忽之間猛聞驚雷炸過,地震傳來,宮庭劇烈晃動,門窗俱搖,殿內高燃著的十六支巨燭也在一瞬間同時熄滅。

太宗大驚,把手中玉管擲到案上,站起身來,卻正見對麵房殿上,簷角立著的鴟吻獸延頸朝天,張口嘯風,變得象是活了一般。

“來人啊!”太宗敲響了手邊金鍾,門外候命的四名侍召太監神色慌張的躬身推門進來,立足不穩,撲地跪倒在地上聽旨。

“外麵發生了什麼事?”

“回皇上話……”太監們還沒作答,“轟隆隆隆!”又是一次強震傳來,外麵宮牆上的琉璃瓦竟然被這一震顛得離牆尺許,落下來叮當作響。這一次震動比剛才那次劇烈多了,整個睿思殿似乎要向一側倒去,屋梁簌簌落下積灰。便在眾人立足不穩之際,殿內四支大紅漆柱驀然發出淡淡的金光,太宗和四名宦官隱隱然似乎聽到頭上畫梁傳來群僧咒頌佛經的禪唱。隨著這似有非有的念頌之聲,漆柱上雕著的四條盤龍變得如同活物,鱗甲一張一收,似乎扭轉身體,突然勒緊了漆柱。

睿思殿在刹那間寧定下來。

聽殿外震蕩之聲逐響逐遠,各宮各殿漸次安平。皇宮大院被不知名的神力撫定了。

太宗畢竟是因武奪政戎馬半生的帝皇,多見變亂。在最初看到異象時短暫的震驚過後,立時恢複了鎮靜,此時他已經預感到,這次震動決非隻在宮廷內為禍,想來整個東京城,甚至更遠的地方都已受到波及,聯想起連日來許多國家變征,已知有事發生。微一思索,便傳令太監:“去把司天監監正給朕找來!”

太監領命,退出殿去了。

不多時,司天監監正魏子平急匆匆趕到殿前叩見。與他一同進殿的,還有聞訊趕來的白馬寺住持德結法師。德結法師是有道高僧,經常入宮給太宗說法,他深知皇帝的脾性,知道發生如此大事,皇帝必會遣人來請他問話,因事起緊急,索性便不等傳召徑直來了。

“魏愛卿,你跟朕說說,這次震動究竟怎麼回事。因何而起,所預何象?”

“陛下……”魏子平跪在地上,連磕了四個響頭,卻遲遲不肯說話。太宗一見,便知他有難言之語,肅容道:“你如實說上來吧,朕恕你無罪。”

“謝陛下。”魏子平躬身而起,揖禮畢了,才稟告道:“稟告陛下,臣近日觀察天象,已發覺局勢有異。隻是心中存著猶疑,竊思陛下一向厚德待民,賢明甚於曆代帝君,蒼天當有所報才是。而星象學說,曆來不作治世之輔翼,僅見後世續評。臣不敢以飄渺征象來枉擾陛下。是故至今未折疏上奏。

“隻是,觀今日之局,月穿空突行,江河社稷翻傾,大亂之象確然已生。此時臣若還顧首縮尾隱瞞所知,延誤國事,當為百姓後世所不容。”

太宗道:“說,把你所知道的盡數說來。”

“臣大膽了。”魏子平說,“自夏初以來,臣每次觀測天象,總見紫薇暗淡,熒惑耀芒,鬼星之刺時時進犯主星,又有彗孛雙妖活躍,陛下,恕臣直言了,這是國亂民災之象。”

太宗吃了一驚,沒想到事情如此嚴峻。“國亂民災!怎麼會這樣,你接著往下細細說。”

“陛下,請隨臣到外麵來。”魏子平道,先一步走到殿門口,恭請太宗出殿了,再尾隨跟上。“陛下請看,那一顆星便是熒惑。”

天圖上,一顆明亮之極的大星紅芒閃爍,明顯比周圍群星亮出許多。便是在明月掩照下,其鋒芒依舊不減出疏厲放射,視左右群星若無物。

“陛下再看看紫薇,那一圈是紫薇垣。”魏子平再把手指指向熒惑左邊一圈小星,那是一群泛著紫光的星星,明滅不一,散散的分布在熒惑左下,星光溫潤,主次分明,稍亮的幾顆主星邊上,有許多伴星圍攏成環,將之護在其內。然而此時熒惑星芒大漲,直迫紫薇宮內,漫天星鬥中,惟見熒惑驕恣顧盼。

“這便是妖星欺主之象。”魏子平憂心忡忡的說道,“春秋戰亂,黎民失所時,曾出此象。秦漢交替,生靈塗炭時,亦出此象,近者,追至五代十國,諸侯割據,亦出過此象,陛下……”魏子平說不下去了。

太宗皇帝愣愣的看著天中明黯相異的一群星星,想是也被此景觸動了,半天沒有說話。良久,聽他歎息一聲,道:“國亂民災……這是為什麼呢?向來黎民受災,因起於君王,商紂之變足為鑒。莫非是朕寡德而居極位,使眾生同受其累麼?抑或是朕無心錯漏,失愛於上天?朕自問勤政愛民,勵精圖治,不敢稍懈於國是,為何會有如此大亂之象顯於我朝中?”

魏子平跪下磕頭:“陛下乃賢明君主,千年難得一遇,然而天災巨禍終究非人力所幹,想堯舜禹湯先賢,尚受毒蟲洪澇之害,唐皇開一代貞觀盛世,四海歸附,八方來朝,亦曾受吐蕃刀兵之迫。臣以為,當今亂世之象,並非陛下失德……”

“好了好了,這些好話就別再說了。”太宗擺擺手,阻止了魏子平說話,他說道:“眼下之局,先不論朕是高德還是寡德,總要先想個避災的法子才好。若是明知有災禍將來,朕還拿不出辦法應對,無論你們給朕戴上多少高帽,朕仍舊是個昏聵無能之君。”

太宗皇帝年輕時,跟隨太祖多年征戰,馬上安天下,性情也頗為豪放。在臣子麵前談論己非,渾不以為然。當下問魏子平:“魏愛卿,你既算出大亂將至,可知此亂從何而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