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善惡有別(3 / 3)

前方道上,有一群人。

胡不為眼睛尖,遠遠的就分辨出那是一群逃難的流民,衣衫襤褸的,也不知跋涉過多少山路水路才來到這裏。不知何故,這一群人立定在道路中間,竟然沒再走動。

馬匹漸奔漸近,那一群人的形貌變得清晰起來。

有人平躺,有人跪倒,有人四肢著地在爬動,還有人來回翻滾。他們在哭,淒厲的大哭。

對未知危險的警覺,讓胡不為的心在刹那間抽緊了。他忙不迭的急收韁繩,快速奔跑的馬匹被勒得人立起來,父子倆險些摔個倒栽蔥。

“怎……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啦?”胡不為結結巴巴的問,臉上已是蒼白一片。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多年來遇險,幾遭滅頂之災,讓他對這些奇怪的事情畏懼之極。

“不知道,我上前去看看,你們在這裏呆著。”範同酉說,翻身下馬,一隻手伸到腰間,捏住了封魄瓶。

有人死去了。躺在地上再不動彈,有人還在掙紮,可是他們的舌頭再發不出絲毫聲音,徒勞的張著嘴,如同被拋落到塵土中的魚。每個人的眼睛裏,都有著極度的驚恐和絕望。也許他們都沒想到,這樣的厄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吧。

範同酉默不作聲看著,十餘個難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數人新斃不久,少數幾個青壯也奄奄一息。是什麼事情讓他們同時遭遇不幸呢?這些人的身上都看不見傷口,道路上沒有血跡,顯然也不是跟人爭鬥被害。中毒?似乎不太可能,十幾個人,進食總有先後,若有中毒的征兆,後麵的人會發覺的,不會十幾個人毫無防備的全被毒倒。

左近沒感覺到妖氣,胡兄弟的釘子沒響。這也不是妖怪作的孽。

可能性一一被排除。剩下的最大嫌疑,便是瘟疫了。隻有急性瘟疫才能如此突然的奪走眾多人的生命。可是,究竟是什麼瘟疫呢?山林中瘴氣可沒這麼大的威力。

“他們好像中了瘟疫……”範同酉向後麵兩人喊道。

“哦,原來是瘟疫。”胡不為暗中鬆了一口氣,把調向來路準備逃離的馬頭再調轉回來。瘟疫雖然也可怕,畢竟還好對付,隻要不是有人故意想加害自己,什麼妖怪疾病,胡不為都不怕。

“是什麼瘟疫?”胡不為從馬背上跳下來,捂住鼻子,慢慢走到範同酉身邊。看著眼前這一幕人間慘劇,他眼中不由得露出惻然之色。

範同酉搖搖頭,沒有回答。

道路邊上,一個粗紡布重重包裹的繈褓,不時發出微弱的哭聲。那是個嬰兒,她的母親就躺在身邊,隻是身體已經僵硬。可憐的婦人似乎在臨死前還想把繈褓抱回懷中,一隻手臂彎著,作出虛抱的姿勢。可是災難來得太突然,她伸出去的手沒能夠住親愛的孩子。

塵土裏,有一個雪白的,圓的東西。就掉落在母親和女兒中間。那是個饅頭。胡不為和範同酉都沒注意到這個不合時宜的幹糧。兩人的心思都被女嬰若斷若續的哭聲引亂了。

“她還活著,我得救她。”範同酉說,剛一邁步,卻看見身邊站著的胡不為幾乎也同時動作,兩人一起邁上前去。瘟疫縱然可怕,可是看著一個活生生的小生命,在無助的哭喊,有良心的人誰又能忍受得住?胡不為撫養著幼子,由己及人,尤其不能聽到這樣摧人肝腸的啼哭。

兩人迅速的靠近繈褓。範同酉一抄手,將女嬰抱在懷裏。可是才往裏看了一眼,他便黯然的掉過頭去。

胡不為在饅頭那裏停下了腳步。他“咦!”的叫了一聲。

“啊?啊?!範老哥!你來看!”

聽見胡不為驚慌的叫喊,範同酉把視線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饅頭。

饅頭是讓人吃的。本是死物,可地上那個饅頭,此時竟然象活了一般,慢慢旋轉著,竟然在動。

被這詭異的情景震懾住了,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死死的盯著那個半圓形之物。饅頭毫不在意二人的目光,還在一點一點的輾轉。雪白而光滑的表皮下麵,似乎藏著萬千針頭,一叢一叢的鼓突著,慢慢的聳起,伏平。

便在兩人錯愕相顧的瞬間,那個饅頭突然分裂開來,數十條纏結在一起的褐色蠕蟲抱成團滾落出來,撲入塵土中。

“******!是屍蟲!施足孝!我們快跑!”範同酉臉上變色,拚盡全力大喊道,他躬身放下了麵色已經發灰的女嬰。向著馬匹狂跑過去。胡不為讓他的一聲叫喊嚇得心髒幾乎要停跳,身子大震一下,也連滾帶爬向著兒子急跑過去,隻恨自己腿生得太短。他並不知道施足孝的名頭,可是聽範同酉叫得那麼恐怖,可知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駕!”“駕!”“駕!”

三匹馬快速圈轉,向著後方倉皇逃離。三個人都顧不上向背後看上一眼,此時那一片倒伏著十餘具屍體的幢幢暗影,已經成了等待吞噬行人的巨獸,藏著叵測的危險。

“該死!該死!他們怎麼向後跑了?”前方一裏半,施足孝從樹叢後麵跳躍出來,向著三人逃離的方向破口大罵。“老東西不是總吹噓什麼心存正道麼?怎麼看到這麼多重傷之人也不下來救治?”

“師傅,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好像很害怕,是不是他們發現什麼了?”

“我怎麼知道?!”施足孝沒好氣的回答,“這老不死比狐狸都精明,聞著風都能察覺到不對,******!”他重重的一腳,踏在身前的半段枯枝上。枯枝應聲碎裂。“算了算了,咱們先別說了,趕緊起出我們的屍,全速追!”

師徒二人咒語不絕,將道路兩旁布成陣法的僵屍喝出土層,一一列定。然後咒頌疾行術,向胡不為三人逃去的方向追蹤。

天色完全暗下。

大隊的屍群瘋狂跳躍。很快來到死盡的難民堆中。看到地上橫七豎八倒伏的人體,程堯清默不作聲。師傅在剛才分發的食物裏灑下了蟲卵,這些平民身上沒有法力,被屍蟲侵食後死得更快。

施足孝喝止住了屍群前進的步伐,漠無表情看著地上的死屍。想要尋找出令範同酉驚慌逃離的答案。很快,他便發現了那個饅頭。

分成兩半的雪白饅頭,在沉暗的天色中愈加顯眼。施足孝麵色陰沉坐在僵屍肩上,看著地上打結翻滾的屍蟲,不發一言。

就是這個饅頭,這堆屍蟲,讓他完美的計劃盡成泡影。範同酉跟他打過半年多交道,一見屍蟲便知來源。自無怪老家夥竟然驚慌逃離。

可是,饅頭究竟從哪裏來?剛才他明明看著所有人把食物都吃下去了啊?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個東西?

施足孝思索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饅頭的兩側。一邊躺著母親,一邊是幼小的嬰兒。隻在刹那間,他忽然便明白了答案。他憤恨的跳下座騎,一腳將那僵伏的母親踢飛出去。“賤女人!為了心疼你女兒,卻壞了我的大事!賤人!賤人!”

屍身被大力牽引,重重撞到樹木之上,砰然巨響,翻滾著落到灌木叢中。尖利的棘刺立時紮破泛灰的肌膚,深深刺入她的臉頰。那張臉,早就僵硬了,而且已被黃土厚覆。隻是,她臉上的表情還沒有變,還維持著臨死前的情狀。那未暝的雙目之中,是深深的不舍和絕望。

這個母親,在眾人爭搶食物的時候,她躲到一邊,先喂哺啼哭的女兒。在眾人放懷大吃的時候,她悄悄為女兒藏起了自己那個饅頭。

因為,前路漫漫,糧食難找,可憐的母親寧肯自己忍受著饑饉的折磨,也要為女兒先作下前路的打算。

這便是母親啊。

蜣螂育子,功成身死,林禽哺幼,洞嗉空腸。

善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