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嗤!”如急雨灑落一般,襲來之物紛紛灑灑的落到背殼和身周的草葉之中,發出細密的聲響。隨著一股熏人欲嘔的強烈臭氣鑽入鼻中,範同酉也感覺到了背殼上火辣辣的疼痛。而身邊的草葉,更象被嚴霜打過一樣,迅速枯萎。
“是屍水!”範同酉又驚又怒,暗罵自己大意。這些腐蝕性極強的液體隻用不了一會,就會溶穿身上的翅殼,進入他的肌體,最後把他整個人溶爛。“下三濫的東西!”他咬牙切齒的罵,一步大跨,足脛用力,登時象頭大鳥般騰飛而起,衝破了樹葉疊成了重重屏障,躍到了樹顛之上。
月光柔和,灑落在蟲鳴唧唧的大片土地上。範同酉沒有心情欣賞月色,極目遠眺,分辨著方向。他終於看見了,遠處的江寧府城,不夜的燈火把天邊一塊映成了淡紅之色。
“喝!”他喊了一聲,調整身子,一腳蹬在前麵的樹冠之上,阻住了下墜之勢,同時借力又躍起了三尺。晚風拂麵而來,他唇邊的白須象流水一般向麵頰兩側順去。
兩片甲殼以他背後肩胛骨為支點,向兩邊緩緩分開,一層透明的薄翼顯了出來,在月光照射下,星星點點散耀著彩虹的七色光華。他象是一隻徹頭徹尾的蜣螂,振動著飛翅掠空而行。
隻是,他畢竟是個人,不是昆蟲。巨大的重量是薄薄的膜翅所承受不了的,他飛得很慢,還要時不時的蹬踏就近枝條,借力彈起。
身下的樹林,‘胡——胡’的鳴叫一直沒有停息,從聲音散布的範圍來看,數十隻僵屍已經在自己身子下方合成了一個圓形包圍圈。隻要自己不慎落下去,就會瞬間陷入困境。
脊椎的左側,一股火燒般的灼熱之感讓他心神不寧。他知道,沒有完全閉攏的背殼沒能把所有屍水都擋住,到底有一滴從間隙裏滲進來了。
這是經過屍門強化過的屍水,比鏹水的腐蝕之力何遑多讓?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滴毒汁怎樣慢慢把他的皮膚燙紅,燙黑,然後燒穿糜爛,燒成一個流出膿水的深坑。他必須找個僻靜的地方清除一下,若不然,腐爛的皮肉會生成更多的毒水,那時再要救治就晚了。
“師傅,你還要飛麼?趕緊下來吧,我是誠心仰慕你的法術,想繼承你的衣缽。”那沙啞的聲音跟在後方,不急不徐說道。
“我帶藝投師還不成麼?有我這樣的人作你徒弟,將來流芳百世,你何樂而不為?”
“住口!施足孝!”範同酉終於忍受不住那人的聒噪,叫罵起來:“漫說我生平不收弟子,就算我真的要收,又怎會收你這個老不死?放著這許多年輕機靈的孩子不挑,卻挑一個欺師滅祖,年紀快和我一樣的糟老頭兒作徒弟,好讓天下人笑話我麼?”
“那都是無知之人的淺陋識見!”施足孝在下麵說道,“年輕人有什麼好,懶惰,毛躁,怎能專心學師傅你的法術?我的領悟力,經驗和求藝決心,他們萬萬趕不上的。再說了,老夫我縱橫江湖數十載,朋友滿天下,一旦知道你成為我的師傅,豈不互相轉告,傳成美談?”
“呸!呸!放屁!臭不可聞!比你那些見鬼的死屍還臭一百倍!一千倍!”
“唉,師傅,你明知跑不出去的,何必這樣呢?反正你願教也得教,不願教也得教,怎麼就想不通這個道理,讓我一天好茶好飯的伺候著不好麼?非要選擇皮鞭刀子才甘心。”
範同酉背上疼痛越來越劇,他每一個動作,都引得脅下肌膚錐心的疼痛。這讓他心頭怒火愈甚。“連屍門這樣的邪魔妖道都不願收你,把你踢出門來,施足孝,你居然還有臉來找我拜師,嘿!天下第一不要臉的名號,還有比你老人家更勝任?”
“胡說!”施足孝怒道,“誰說屍門不要我?是我自願跑出來的,我跟常敢當那老兒不對頭,他當了掌門,我自然不肯在他手下聽使喚。”
眼見著樹林越來越密,攔路的藤葛灌木眾多,僵屍們行動很不方便了,施足孝終於把耐心用完。
“堯清,別讓這老頭兒再飛了,叫醒白屍,把他打下來。”
“是,師傅。”一個年輕的聲音回答。
落足之處沒有任何活物。範同酉焦急的向四周快速查看,心中暗暗禱告,哪怕是有隻蚱蜢也成啊。
腳下的樹林閃過一陣短暫的光芒。淡青色的,才一亮起就又滅了。範同酉聽見一個非人的咆哮響了起來,似乎一個人遭受著巨大的痛苦,抵禦不住而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喊。
那年輕人在低聲念咒,語調短促淒厲,如怨如詈。
“轟!”的一聲震響,一團龐大的紅色光焰從底下飛躥出來,從範同酉的身前擦過,拖著長長的焰尾射上天去,象一個燦爛耀眼的煙花。
“糟糕!他們喚醒會法術的死屍了。”範同酉心中暗驚,不敢再作直行了,調整身姿,左一下右一下的折行。跳飛了一會,那僵屍竟又判斷出了他運動的軌跡來。便在他腳步踏離樹冠的同時,‘轟!’的一下,枝葉紛飛,又一個火球呼嘯著從腳下撲來。
這下來不及躲閃了!範同酉大駭之下身子前傾,同時兩臂豎起來伸向天空,盡量減少被襲麵積。背部一陣撕裂般的巨痛,一整片甲翅被齊根打斷了。火球劃過身側,帶出的呼嘯的尖聲把他的耳朵震得嗡嗡轟鳴,一時聽不見別的聲音。劇痛過後,他才感覺到了肌膚上強烈的燒灼之感。左邊一側,膜翅已被熔穿,皮膚上也燒起無數了燎泡。
“真該死!”範同酉再也止不住身體的下落之勢,眼見著下麵草葉刷刷急響,僵屍行動的軌跡形成數十條直線,齊向他落腳之處聚攏過來,他想:“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此時,在範同酉正前方五裏,一間簡陋的草屋之內,另一個人也在這麼問話。
“蔣堂主,桑堂主,莫堂主,連同他們所帶的部屬已經全部遇難。外十八堂現在隻剩下十五個堂主了,康香主,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請你示下。”
九個人恭恭敬敬的低著頭,隻敢用眼睛的餘光投向坐在凳子上的一個黑袍老人。
那老人紋絲不動,身子微微前傾,仿佛在陷在沉思中。金線勾繪的繁複花紋,象兩條張牙舞爪的龍一般繡在他兩邊袍袖之上。這說明了他的身份。下遮的鬥笠蓋住了他的麵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垂落在胸襟前平靜的灰白胡子來看,他或許並沒有被這個消息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