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傳 人心(上)(2 / 2)

唉,誰說隻有男女相悅才有一日三秋之說?遇著一個人品資質都上佳的好徒弟,卻不能隨意見麵,這份煎熬,比之也不遑多讓啊。

老爺子在園門口來回踱步,頻頻掉頭張望,隻盼著小娃娃會突然從門裏蹦出來,向自己展顏一笑。

結果,他沒等到小胡炭露麵,卻先聽到了秦蘇的聲音。

“炭兒,別玩了,該作功課了。”

胡炭很不情願的低應了一聲,片刻後,嘟嘟囔囔的背書之聲便響了起來。隻是小娃娃似乎還沒從玩耍中收回心神,背書也大不用心,聲音高低不勻,語速時快時慢,以賀老爺子耳力之佳兼且全神偷聽,仍然聽不清楚他背的是什麼。

秦蘇當下便發覺了胡炭的偷乖之舉。喝道:“好好念!爹爹等著聽呢。你先別背《勤龍五術考》,把《天王問心咒》念一下,我看你記到哪裏了。”

“天王問心咒?”賀老爺子心頭‘咣’的一聲響,一時張大了嘴僵在那裏。小娃娃學的是《天王問心咒》?!

他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天王問心咒》相傳為西晉時所成,是術界大家傅易齊的傳世之作。咒中對體內五行生克詳作論述,教習者如何以衝旺之法修煉法力。更可貴的是,咒法獨辟蹊徑,首提通連內五氣與外五氣,以‘吸,貫,通,衝’四說,借天地陰陽為術者增功。

書成數百年,不知成就了多少名家。隻可惜自晉以來,戰亂頻仍,這篇奇文便在民間逐漸湮滅了。到如今,天下也隻極少幾家門派藏有,奉為珍物,絕不肯示知外人。卻不知秦蘇幾人是什麼來曆,竟然能拿到這樣珍貴的法書。

他震驚未已,便聽見胡炭朗朗的念誦之聲從房門後傳了出來:

“五行之說,源出《洪範》,金水相生,土木相誨。此洛法遺術,其用無窮也。世已多知生克循環,天演物理,課卜星占,皆取其是。有禹以來,傳髒腑之器,弊用亦適金土,一宮一髒,合之有序。術法源本,氣血藏在,舉動輒引風雷。齊習《素問》,曰:五髒應於五行,顯於五色,合於五味。內五行之說,蓋由於此也。”

小胡炭這次背誦要正經多了,字字清晰,頓挫有序,賀老爺子不用支起耳朵也聽得明白。想是秦蘇用胡不為來鎮場,小娃娃便老實就範了。

“然觀今之論,天地金土與內宮五行絕相異也,兩者惟同其名。外不涉內,裏不溢表。猶隔牆之母女,對望之君臣。一應運術行功,固傳五氣之法,乾坤抱守,不及大道。人曰:內對五髒,外在五官,心動勇氣生,肝動火焰衝,氣行血脈,惟表於眼目之色,不及其餘。此誠謬哉!既知五行有法,五宮外應,尤自絕於陳論,不亦悲乎?”

“……陰陽天地,四時輪更,皆功及肝腎,而外應五行,又豈相離於心肺?所傳術法,勢由氣轉,氣從意生,無不牽連器內……肺金腎水,合於土地,出則山石崩裂,江河翻滔,引則沉脈規象,玄水歸元……”

小胡炭毫不停頓,將一篇奇文背了半刻時辰。賀老爺子聽得又是欣喜又是沮喪。《天王問心咒》果然無愧於所傳其名,咒中所傳之法精妙非凡,聽小胡炭把前篇的幾點要旨背出來後,賀老爺子大有茅塞頓開之感。多年來糾纏著他的許多疑問,按此參詳便可望一一解開。然而,煩惱卻又因此而生。

如果徒弟學的東西高明非凡,甚至於能都給師傅解惑……那他這師傅當得還有意義麼?他還能作人家師傅麼?

強烈的失落之感湧上心來,先前為功力可獲提升而得的欣喜便給衝得幹幹淨淨了。賀老爺子一時豪氣盡喪,慢慢挪步,到左近找塊石頭慢慢坐下了。

他已經老了,功力再升上一成二成,又有什麼趣味?半隻腳入土的人,介乎半鬼半仙之間,生死名利於他都不是太重要的事了。他在乎的,隻是找到一個可心的徒弟,能夠傳承衣缽,能夠把賀家這棵大樹再延承下去,開枝散葉。

然而眼下……這希望似乎又落空了。

江洲是自己兒子,本是最理所當然的人選,然而這小畜生貪懶好色,性情浮躁,學的武功法術剛好隻夠跟窯子裏其他嫖客爭風吃醋而已,又怎能把賀家的未來寄望在他身上?敬義和飛衡當然也不錯,一個沉穩一個聰穎……然而,和小胡炭比起來……賀老爺子怔住了,前日小娃娃在樹下為父烹粥的情景又湧上心來。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術道即心道,心有多寬,在法術上能走的路便有多遠。這孩子在兩歲時便有如此純孝性情,日後呢?若有明師指點,兼濟天下,胸懷四野,誰又說不可能?

唉,不能比,不能比。賀老爺子痛苦的閉上眼睛,伸手猛揪自己胡子。

“為什麼,好東西總是別人家的!?” 他惱恨的想。但覺胸腔中一股無名陰火慢慢燒起,炙得髒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