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身江兩端(2 / 3)

秦蘇發了三刃風刀,都打在盜賊身上了,但卻似乎沒有效果,那賊隻停頓了一下,仍然跑得飛快。秦蘇奇怪之下,暗暗積蓄勁力,隻待再追上兩步就發勁將他擊倒。突然,那賊叫道:“我不要了,還給你吧!”手臂一揚,將錢袋遠遠拋向江麵。秦蘇大驚,足尖一點,折身便向錢袋落處飛去。那盜賊在暗處幾個起落,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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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炭立在大街上,看形形色色的人群行來走往。

雜聲喧天,卻全是陌生的聲音。人麵千百,卻沒有一張臉容識得。

他才兩歲半,小孩子心性,哪肯老老實實呆著的?站了片刻,不見秦蘇折轉回來,胡炭便向她追去的方向尋找。

“姑姑!”小童叫著,一邊走,一邊舉頭四顧。害怕之下,也忘了吃手中的糖糕。身邊高高矮矮的行人,或綢袍光鮮,或著布衣百納,都在各忙生計,沒人聽得見他恐懼的呼叫。間或有人匆匆一眼,也隻漠然擦身而過。

“姑姑!”委屈的聲音被身邊的洪流淹沒了,燈火耀夜的江寧府城各種生息齊作,他的叫喊隻是浪濤中的一個小水泡。小胡炭越走越遠,看看天色全黑了,陌生之感和害怕無助盡湧上心來,小童開始哭泣,眼淚汪汪的邊走邊喊:“姑姑!爹!”

“姑姑!爹——”沒有人應答。胡炭在一家店鋪的牆邊停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隻記得已經走很久,腿已經酸麻。他嗚咽著又叫了一聲,但牆裏一陣猛烈的狗吠,又把他嚇得趕緊站起來遠遠逃開。胡炭不敢再哭,攥著一支糖糕重又漫無方向的找尋。

“姑姑——”他拖長了聲音叫喊,向經過麵前那些絡繹不絕的人群。

有人來了,慢條斯理踏步走來。藍色文士衫,腳踏玄青繡絲革翁鞋。胡炭抬頭上望,卻看到一張笑盈盈的臉龐。正是先前跟姑姑說話那惡人。

“小娃娃,你找不著姑姑了?”賀江洲蹲下來,看著胡炭問道。其實他跟在胡炭身後轉了半個多時辰,早把小胡炭的一番惶急恐懼都看在眼中,他心中另有打算,卻直到此時才站出來問話。

胡炭看見是他,眼中頗有戒備之色,隻看他眼睛,卻不回答。

賀江洲微微一笑,輕聲道:“姑姑壞,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你很害怕是不是?”這句話登時大獲胡炭之心,小娃娃扁了扁嘴,眼眶一紅,又抽嗒起來。

“叔叔知道你姑姑在哪裏,你要不要跟我去找?”

胡炭點點頭,又搖搖頭。賀江洲笑道:“姑姑正在吃飯,吃雞腿,很好吃的,你想不想吃?”此時距胡炭吃完晚飯已有三個多時辰了,胡炭肚中早餓,聽見惡人形容得誘人,他心中已大有鬆動之意,隻是小孩子家天生提防陌生人,不肯輕易就相信他。

小孩兒畢竟好騙,再片刻工夫,小胡炭便被食物擊敗了。老老實實,讓賀江洲抱起來,去吃雞腿,吃果子,吃炸糕……當然,順便‘找姑姑’去。

他哪知道,那個不稱職的姑姑現在正憂心如焚,也在滿大街尋找他呢。

秦蘇現在的感覺,就如同落到荒井中一般。井上麵無人經過,讓人絕望;自己身陷爛泥,腐臭氣味熏鼻,讓人心情煩躁;想要叫喊,無人聽見;想要揍人,沒有對象;當真是處處不如意,事事皆煎心。

偷銀子的盜賊扔出一個錢袋,使金蟬脫殼之計逃得無影無蹤。等秦蘇千辛萬苦下江撈回一看,隻恨不得吐血當場。那個錢袋裏哪還有銀兩金珠?隻有一把碎石頭!料想正是那盜賊先前跌倒時,抓入懷中換掉的。

秦蘇全身皆濕,提著一個空錢袋欲哭無淚。她搖搖晃晃循原路回到街中,才發現更令人絕望的事情還在後麵,小胡炭竟然走丟了!

這下子,秦蘇連跳河自盡的心都有了,急如風火,在街道上來回尋找了無數趟,卻終無果。秦蘇身心俱廢,頹然坐倒在江邊,吞聲飲泣,萬念俱灰。

她恨自己為什麼如此大意,為什麼拿著大票盤纏卻疏於提防,以至被賊人所趁。為什麼錢財被偷掉以後,不先想著安置小胡炭,卻先著急追奪那些身外之物……老天待她當真殘忍,客居他地,盤纏失竊已經是人間悲慘之事,誰料厄運不單行,現在連小胡炭都走丟了,秦蘇想到悲憤處,‘啪!’狠狠一掌拍在大腿上。

熱辣辣的感覺,很不好受,但卻仍然消弭不了一絲一毫對自己的憤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客棧的。麵對胡不為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她直感心虛萬分。胡不為空洞的雙眼此刻似乎也變得出奇犀利和苛責,不管秦蘇坐在那裏,都感覺胡不為正悲哀的看著她,讓她坐立不安。

“胡大哥,你別生氣……我再去找炭兒,我一定要找到他!”秦蘇心中低聲道。歇了一小會,到底壓不住憂心如煎,又衝下樓,到胡炭走失的街道上重新找尋。

長夜寥落,喧囂繁鬧也終有落幕的時候。醜時剛過,不夜的秦淮兩岸也漸次靜消下來,許多店鋪酒樓已經熄燈打烊了,大街上一下變得空闊許多。秦蘇噙著淚,口中低聲喚:“炭兒——炭兒——你在哪裏?”一邊沿街尋找。

這般瘋狂的找了四五個來回,路兩邊的黑暗處都翻查無遺,然而就是沒有小胡炭的蹤跡。秦蘇終於抑不住心中哀慟,一下坐倒在大街中央,大放悲聲。

天中輕雲掩月,地下萬戶安眠。偌大的江寧府城開始進入養息之時,為明日的嘩者雲集積蓄生氣。這個繁華暫收的富貴所在,此刻變得空寂而冷漠了。大道上再無旁人,隻有秦蘇坐臥長影,高一聲低一聲的淒咽,和著城中零零落落的失眠狗兒的吠聲。

連著兩天,秦蘇再睡不著半點,也無心吃食,鎮日隻在江寧府的大街小巷上逡巡尋找。心憂之下,她到底放下了矜持和羞怯,開始向路人詢問胡炭的下落。然而兩日過去,卻仍沒得到一絲線索。問的人都搖頭不知。

懷中隻有先前換的幾兩碎銀,不夠住幾天客棧的了。可秦蘇不敢結賬出去另尋更便宜的住處,她還希望胡炭是被好心人帶走了,還能記得這個客棧,再找回這裏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秦蘇的希望也一天天破滅。她終日鬱鬱寡歡。早晨黑著眼圈出門問人,夜深方歸,但倒在床上又睡不著覺,自責與擔憂如同兩條毒蛇,無時不刻不在咬噬她的心。

到第八日,終於囊中見底,沒奈何之下,隻得帶胡不為搬離客棧,寄宿到城郊的尼姑庵中,為求生計,秦蘇又花兩天工夫,在城裏尋了一個幫閑活兒,好伺機打聽胡炭的下落。

而她的這一切行動,全落在一個人眼中了,那人便是賀江洲。

卻說那天晚上,賀江洲抱著胡炭來到城南的一所大宅子中。胡炭左顧右看,不見秦蘇的身影,連叫:“姑姑!姑姑!”

賀江洲哄道:“姑姑吃完飯,出去買糕餅去了,你先吃雞,吃得飽飽的,姑姑就回來接你了。”說話間挾著胡炭穿過前堂,到庭院中去。

扶疏的花木之間,燈火掩映。其時夜色已漸深,庭中仍有幾人在練術。一個白胡子老頭兒是師傅,三個徒弟一個九歲,一個六歲,最小的是個小女孩,四歲多,著一身白色練功裝,在師傅的厲聲喝斥下念咒捏決,從掌中催出一蓬火花來。

胡炭大感驚奇,當時便收了哭聲,睜大眼睛看幾個小孩。那小女孩也瞪圓眼睛滴溜溜的在他臉上轉。

老頭兒見賀江洲抱個哭鬧小童進來,大為不悅,皺眉頭問道:“江洲,這個孩子哪來的?”賀江洲哈哈一笑,道:“是朋友的孩子,我要帶他來住幾天。”說著就想望屋裏鑽。哪知老頭兒一聲:“站住!”把他喝止住了。

“我話還沒問完呢你就想走?”

賀江洲無奈,隻得住了步,轉身道:“你還想問什麼?”

老頭兒看了胡炭一眼,肅容問道:“這不是你在外麵生的孩子吧?你把他帶回來?”賀江洲苦笑:“爹,你把你兒子看成什麼人了?我要是有這麼大的孩子……我就……我就……嘿!反正,他不是我孩子,是朋友的,過兩天我就把他送回去。”

老頭兒放了心,又再告誡:“你一天到晚遊手好閑沾花惹草,不好好練功,過一段時間丁叔叔他們來考較法術的時候,你可別給我丟人。”

賀江洲笑道:“當然不會,我現在隻是覺得累,等歇幾天就好了。再說了,有這幾個根器上好,資質奇佳的小師弟小師妹,足夠給你掙臉麵了,丁叔叔他們羨慕都還來不及,你又怎會丟人?”

老頭兒麵有得色,看了一眼正在和胡炭對眼的三個幼徒,掩不住心中自傲。但他話裏可仍不容情:“師弟是師弟,你是你,你是他們的大師兄,若是做不好榜樣……”老頭兒還想再說教下去,可賀江洲搖晃腦袋,連嚷“知道了知道了”,快得一溜煙般,帶著胡炭到飯廳中去了,老嬤子把飯菜端上來,讓胡炭吃得油光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