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喜樂,賀客的笑臉,秦蘇木然的表情……無數畫麵。胡不為扔下筷子,憂愁的看一眼小胡炭,再沒有心情吃飯了。“秦姑娘,南門!南門!他從南門走的!”範同酉終於在人群中發現了秦蘇。那傷心的姑娘正象沒頭蒼蠅一樣,站在車馬如流的道路中間,放開所有矜持和尊嚴向身邊經過的路人詢問胡不為的行蹤。
“南門。”秦蘇都顧不上看範同酉一眼,也不理會什麼驚世駭俗了,念起縱越術咒,足下白光旋生,飛快的向南奔去。範同酉跟在她背後跳躍,兩個人便在眾人瞠目之下星丸跳擲般飛騰起落,撲向城門。
展到極致的縱越術,速度何止是快逾奔馬!道上行著的路人隻見著一白一灰兩道人影高起高落,不過片刻就消失在黃煙之中了。“快!快!”秦蘇不住的催促自己,麵上全是焦急之色。好在從南門出來,隻有這麼一條大路,並無岔口,胡不為父子的行蹤還可追尋。
“他買了一匹馬,從早上跑到現在,最多跑出一百多裏。秦姑娘你別擔心,再追幾個時辰就能追上。”範同酉沒用動物之魄塑身,腳力隻與秦蘇相當,兩人一前一後跑著,從江寧府取道正南,隻發狠猛追。
前方遇上了麻煩。從江寧府出來,南行到七十裏時分出了三岔口來。秦蘇在三條路上飛快逡巡,不住的發出嗚咽之聲。“是那條路啊?到底是哪跳路啊?範前輩,胡大哥走哪條路?”範同酉答不上來。秦蘇焦急萬分,想到胡大哥正在策馬狂跑,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一顆心便猛烈震抖,忍不住猛跑進右側的岔道去,可是才跑出十來丈,又拿不定主意,再次跑回來,哭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胡大哥走哪條路了?!是哪條路?!”
昏光照林,四野岑寂,卻能有誰可以回答她?
一番折騰,終究沒有遇上過路之人。秦蘇哀聲哭號,旋風車一般隻在三條路上徘徊,黃土道上全是她的腳印。淚落如雨,星星點點盡滴在塵中。範同酉鎖眉看著,也是愀然不知所措,向三條岔路張望,前方茫茫,更是一點蹤跡也無法尋見。這般扯心動肺的苦熬著,直等到一個多時辰以後,天快黯下,左近買賣收市的路人漸漸多起來,範同酉一一詢問,終於得知訊息,取道左邊,跟秦蘇一陣風馳電掣再度追趕。
秦蘇頭發紛亂,被淚水粘在臉龐上,她都分不出手去拂開,兩個眼睛緊張的望著前路,隻提了氣猛追。她一直盼望著胡不為的身影就出現在道路中。
酉時,大地完全被沉夜罩沒,兩個人已經跑出三百餘裏路程,一路問了許多人,循道跟蹤,卻仍舊沒有看見胡不為的馬匹。秦蘇心裏又懼怕又驚慌,情知今日再追不上胡大哥,就當真成為永訣了。想到深處,又忍不住放聲啼哭。範同酉在旁邊拚命勸她,卻哪裏勸得住。
很快的,戌時又過去了,夜一點點的轉深,風中薄有寒意。道路上行人盡絕,若是前麵還追不上,也再沒有人告知胡不為的去向。秦蘇心中悲苦慢慢轉為絕望,邊哭邊跑,淒咽聲變成壓抑不住的痛號,讓後麵跟著的範同酉都忍不住替她傷心。
情癡如許啊,這個姑娘。若是她當真追不到胡不為,老天爺怕都不忍。
秦時孟薑女失夫,一哭倒傾長城,這是傳說。但古來多少癡情女子,失卻伴侶之後投水自縊的,卻是多不勝數。範同酉毫不懷疑,若是秦蘇當真尋不著胡不為,恐怕當真能走上絕路去。
“別出現岔路,別出現岔路……”範同酉在心裏默默禱告。這麼深情善良的姑娘若是因情而銷殞,這天下大地,當真就是太過慘淡無色了。
瞪著前方,一條細細的黃泥路穿在荒野中間,路邊盡是半人高的蒿草。兩邊雜木漸遠漸稀疏了,遙遠之處,沉黑裏依稀有方正的塊狀土地。
若是有人家居住,前頭可不好找路了。範同酉心頭猛的一沉。村鎮之地,往往多有岔路,當此夜深之時,卻該跟誰問道?這事可不能跟秦姑娘說。範同酉壓下心中焦慮,展動身法,躥上一處平岡,前麵視野略顯開闊,遠遠的,幾點朦朧的橘黃之光躍入眼來,那是燈光,前方果然有人家。
“前麵有人住,我們去問問,說不定有人看見胡先生經過。”範同酉強顏笑說,話沒說完,秦蘇早一陣風似的飛撲直去。“唉!她好象一點都不累……”範同酉苦笑,跺了跺酸麻已極的腳,忐忑不安的也跟隨上前。
“馬匹!”跑進村口,向西張望,兩人就看見前麵一射之地,一間亮著燈光的房屋前,柳樹下有馬在慢慢轉蹄。範同酉心中突然間就充滿了期待,或許老天爺也不忍心看著這兩個人生生分離,竟在這樣的絕境時現出奇跡來呢!
白馬,鐵鐙,鬃毛被剪平了。隨著奔跑愈近,籠在黑暗裏的物事漸漸顯現。馬鞍下麵,懸著的布袋子上,絲線繡的麒麟一點點變得清晰。秦蘇借著微弱的燈光,分辨出了袋子上繪的圖形,忍不住喜極而泣:“是他!是他!是胡大哥!我們追上了!”歡喜的嗚咽聲堵住了嗓門,她變著聲高喊:“胡大哥!胡大哥!”腳不點地,人幾乎化成了流星,一頭就撲進門去。
老天爺!範同酉猛的立住了腳,看著柳樹下那隻溫順的白馬,胸中如浪濤翻卷。蒼天造化!原來你也有開眼的時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了泛上眼角的激動。他卻渾沒發覺到,此時自己的兩個拳頭已幾乎捏成了鐵團。
這是個通夜經營的小飯莊,專為過往旅人提供食宿。秦蘇劈簾闖進門中,一眼就看清楚了裏麵吃飯的所有客人。那端坐在正中木桌前,瞠目結舌看著自己的,卻不正是胡不為!
“胡大哥!”
萬千委屈,萬千欣喜,此刻全都湧上心來了,還有責備,還有慶幸,還有後怕,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淚水頃刻間就模糊了秦蘇的雙眼,她哽咽著,飛奔入內,再也顧不上其他客人投來的詫異目光,一把抱住了胡不為,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肆意滂沱:“你走了也不告訴我!你這個騙子!我不許你走!不許你走!我就要嫁給你!”
胡不為手足無措,如墜夢中。看著懷裏天外飛仙一般的秦蘇,腦裏全是茫然。“她不是在賀家莊麼?怎麼……忽然就飛到這來了?”
秦蘇哭得暢快淋漓,淚水把他的前胸都打濕了。可憐的姑娘一點都不顧及形象,什麼賢良謙恭,什麼笑不露齒哭不顯淚,全都拋到九天雲外,她今天擔了一天的驚怕,那種絕望和痛悔的感覺,可再也不要受第二遭了。那當真是生不如死。秦蘇再也不肯放脫這狗頭騙子,隻怕自己稍一放鬆,胡不為又跑到十萬八千裏外,那時她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她雙手緊緊攬住胡不為的腰,頭深深埋在他懷中,鼻涕眼淚一塌糊塗,全都使勁的抹在他衣襟之上。
“秦姑娘……”胡不為張著兩個手,不知道往哪裏放才好。秦蘇顫抖的肩膀就在前麵,把手放在那裏是最合適的,可是胡不為又怎麼敢。“你……你……”
“你這個混蛋!騙子!為什麼要扔下我不管!你要娶我!不許不娶我!”秦蘇哭著說,狠狠一拳捶在了胡不為的胸口。
情是爐中火,情是冬裏寒。堅鐵遇情也化繞指柔,弱水得情可凝萬丈冰。
秦蘇幼受師訓,從來便是溫順賢淑的樣子,正如幽穀中的清溪一般,脈脈自流,本不該有這樣激烈外放的時候。可是,她遇到的是情啊,情到深時,蠟炬甘成飛灰,春蠶絲盡氣絕。誰又說,涓涓的溪流之水,永遠都隻有柔弱的一麵呢?當前方是絕壁千仞,原本溫良婉轉的清溪,便肯湧身直落,化成滔天巨瀑,勢可碎鐵斷金!
看著號啕大哭的秦蘇,胡不為隻覺得胸中一股暖流浸漫。她竟然舍掉賀家莊的富貴追自己來了……三百多裏路,腳力輕健的駿馬也要跑上一天才能跑完。秦蘇是人啊,縱然身懷法術,畢竟骨肉不比長跑的畜生,可是,她真的竟然追來了!人就在眼前!
秦蘇,秦蘇,胡不為何德何能,能夠得你如此青睞?我又該拿什麼回報你呢?胡不為心裏被感激充滿了,有些歡喜,有些驕傲,有些慌亂,隱隱然,還有一絲傷感。也許老天爺一直都是公平的,給予人的,並不全然都是苦難。
秦蘇發上,風塵堆滿。臉蛋灰撲撲的,淚水流成兩行清晰的線路蜿蜒直下。
“秦姑娘……真的為我受了很多委屈。人家對你好,正該好好感恩,怎可反去傷害她?”胡不為麵上的尷尬表情慢慢隱去,目光變得溫潤平和。他把手落在秦蘇滿頭青絲之上,輕輕捋順她淩亂的劉海。
一直站在門口的範同酉看到這一幕,唇邊終於顯出一絲微笑。他反身走出門外,看著頭上天空,捋起了長須。薄雲不掩明月光,堆了兩天的陰霾正在向四方散去,明日中秋,該是個好天氣了。
“如果這時候有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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