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此事萬萬不行!我不答應!”賀老爺子怒衝衝的喝道,身子轉得跟旋風一般,在堂上走來走去。賀江洲跪在他麵前,低著頭。秦蘇也默然不語,站在一邊咬嘴唇自想心思。
“趁人之危!奪人妻女!這豈是正人君子所為?!你想要娶誰都成,就是不能娶秦姑娘!”
“爹!”賀江洲哀求道:“我男大未婚,秦姑娘也是女大未嫁,怎麼娶不得!?你就答應吧!她跟胡先生又沒有成親,怎麼算是奪人妻女!我就要娶她!除了她,天下女子我誰都看不上,誰都不要!”
“放屁!你這個混帳東西!”賀老爺子氣衝牛鬥,衝到賀江洲身前抬腳,眼看就要踢下去,賀江洲毫不退讓,反而把胸膛一挺。旁邊的丁退趕緊拉住了老頭。老爺子駢指大罵:“我教了你二十多年,忠信孝悌禮義廉恥,你倒好,現在連最基本的為人之德都給忘了!我賀家怎麼養出你這麼個畜生來!你到底是不是我兒子?!”
“老爺!”座上的老夫人覺得話不中聽,不滿意了,看了盛怒的丈夫一眼:“江洲喜歡秦姑娘,男歡女愛的,有什麼錯……”
“你閉嘴!”賀老爺子回目大喝,顫抖的兩根手指象兩支劍般指著賀老夫人,“平常我教導他,你總在旁邊遮風掩雨!現在好了!這小狗崽子竟然做出這等事來!把我賀家莊的臉都丟盡了!你要負責!我告訴你,以後我教導兒子,你還在旁邊胡說八道的話,我連你也一道給休了!”
賀老夫人當即噤聲,眼見著老爺子臉都氣成了豬肝,顯是怒到了極點,哪還敢說半句話。哀怨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就此別過臉去不顧。
“唉!江洲。”範同酉慢慢走到賀江洲身邊,蹲下,溫言道:“你爹說的沒錯,若在往常時候,秦姑娘想嫁給你,範叔叔肯定是讚成的。這麼賢良淑德的姑娘做我侄媳婦,老頭子歡迎都還來不及,怎會反對?可是現在不同往時啊……你也知道,胡先生剛剛塑魂回來,隻怕神智還不大清醒,他說的話不能相信的……”他看了一眼秦蘇,下麵的話就不說了。
秦蘇當然知道,這話其實就是說給她聽的。
“範叔叔,”賀江洲昂著頭說,“我聽你的話,跟秦姑娘表白心跡,這又有什麼錯!婚娶之事不比其他,秦姑娘沒有父母師長了,這件事就由她自己做主,她願意嫁給我,你們怎麼反倒不樂意了!她嫁胡先生是嫁,難道嫁給我就不是嫁麼?”
“總有個先來後到啊,”範同酉說,“君子不奪人之美,若是人人見到好東西都一古腦兒去搶,那天下還不亂套了?”
“我沒搶!我也沒偷!秦姑娘是人,可不是旁的什麼東西,我喜歡她,她也願意嫁給我,這礙著誰了?”
“氣死我了!你這小畜生……氣死我了!”賀老爺子哇哇大叫,從桌上抓過雞毛撣子,上去照著賀江洲劈頭蓋腦就打,不過片刻,賀江洲臉上,頸脖,處處是深紅色的鞭痕。可花花公子居然甚是硬氣,絲毫不肯躲避,就咬著牙忍受。
“老哥!算了,別打了!”欒峻方上去抓住老爺子的手,勸道。
“打死他!這畜生違背人情,趁人之危,你們都不要攔我!今日打死了,免的以後幹更大的壞事來,為害天下!”賀老爺子臉漲得通紅,見撣子抽不出來,一腳就蹬在了賀江洲肩膀上。
“打吧!打吧!打死我也要娶她!”
秦蘇再也看不下去了,木然的表情瞬間崩解,哭道:“賀老前輩,你們不要打他了,都是我的錯……你饒了他吧,我不嫁了!”說著就要跑出門去。哪知賀江洲從旁伸出手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賀江洲滿臉漲得通紅,瞋開雙目大喊:“不!不要!秦姑娘!你別走!讓他打吧!打死我也要娶你!我不怕!”
秦蘇掩麵大哭,“賀公子,我對不住你。我……我……你讓我走吧!”透過淚眼看去,賀江洲麵上神色堅毅之極,眉毛糾結在一起,一道一道紫紅的鞭痕橫七豎八布在麵上,讓他看起來分外悲壯。賀江洲顯然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排除萬難娶上她。
可是……值得麼?她值得他這樣做麼?
哀憐湧上了秦蘇心頭。
自始而終,她從沒有喜歡過賀江洲,她的心裏,隻有那個男子,隻有那個披著虎皮向她微笑的男子。她原以為,嫁不成胡不為,就嫁給賀江洲吧,反正她心已經死了,嫁給誰都一樣。至少賀江洲待人體貼,比不認識的人要好得多。
誰料想,這麼簡單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今日一早,賀江洲剛把這件事告知父親,便招來四個老人家的激烈反對。賀老爺子更是暴跳如雷,大罵賀江洲敗壞門風。秦蘇心中氣苦,想不到自己命運竟然如此不濟,連隨便找個人嫁……這都不行。
“秦姑娘,按說你上門是客,我不該跟你說這些話。可是這小畜生是我兒子,我不能看著他日後被人戮脊梁骨。”賀老爺子氣呼呼的說道,“我不同意你嫁給他。”老爺子心裏確實有怨氣。可是秦蘇畢竟是外人,他也不好拿太重的話來說她。“你跟胡先生有恩怨有矛盾,我們都可以幫你調解,可是你不能這樣,我們賀家莊決不能對不起胡先生!”
秦蘇淚水橫溢,咬牙想要掙開賀江洲的手掌,可是賀江洲的手,抓得如同鐵勒。
堂中紛亂未已,門外一陣驚慌的叫喊又傳了過來。
“老爺!老爺!胡先生走了!”外麵一個家仆急衝衝的跑過回廊,闖進門來,手中拿著一張紙,“他沒在房間裏,就留下這張紙條!”
“什麼?!”堂中人盡皆變色,幾人抬身離座。秦蘇更是搖搖欲倒,頃刻間臉色煞白。
賀老爺子一把抓過紙張,展開一看:
“賀先生,我走了。叨擾了這麼長時間,實在抱歉。胡某人身無長物,也不知該怎樣報答幾位老前輩的大恩大德,範老先生使在下再世為人,此恩此情,隻能記在心裏了,日後遇到山神寺廟,我一定進去跪拜,乞求上蒼保佑眾位平安康健。
秦姑娘和賀公子明日大喜,我就不能當麵致賀了,也沒有賀儀。隻能在路上遙遞祝願,祝兩位鸞鳳和諧,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秦姑娘是個好人,來路上一直照料胡某,千辛萬苦,蒼天動容。我心裏惟有感激,恨不得粉身碎骨相報。隻是在下本性粗鄙,總是惹她難過,賀公子,你就多多擔待了,這樣冰清玉潔的好姑娘,天下再不多見,盼你珍之重之,不要欺侮她。
另:秦姑娘的金珠盤纏我都放在桌上了,釘子和鐵令我帶走。留下定神符十五張,此符對醫療傷病癰毒還有一點用處,隻願眾位平平安安的,永遠也用不到才好。”
字寫得歪歪扭扭,但筆畫很清晰,用墨極重。顯然胡不為久不握筆,手力不支,卻仍然認真謄完了。賀老爺子看完,把紙遞給秦蘇,秦蘇顫著手接過了。
“他什麼時候走的?”賀老爺子問那仆役。
“藍寶說,一大早上胡先生就跟他要筆墨,卯時剛過,就帶胡公子出門去了,說是出去散步,我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走……”
秦蘇手劇烈抖著,一目十行急忙把留言看完了。待看到“……秦姑娘是個好人,來路上一直照料胡某,千辛萬苦,蒼天動容。我心裏惟有感激,恨不得粉身碎骨相報。隻是在下本性粗鄙,總是惹她難過,賀公子,你就多多擔待了,這樣冰清玉潔的好姑娘,天下再不多見,盼你珍之重之,不要欺侮她……”這一段話,哪裏還忍耐得住?心仿佛受了重重一錘,直要破裂開來,眼前的每個字都象一把刀劍,鋒銳無比,一撇一捺都斬落在她心裏了,讓她跟著起伏的筆畫把心髒抽緊。
胡大哥走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一瞬之間,什麼怨恨委屈,什麼婚姻嫁娶,秦蘇通通忘卻掉了,她隻知道,胡大哥要離開她了,他再也不會在她身邊了。“不——!胡大哥——!”秦蘇長聲哭喊,一把拋掉手中紙張,倉皇撲出門去,遠遠還聽見她長長的大哭。
“我還沒給胡先生貼鎖魂符呢!”範同酉也驚叫起來,“本想等兩天穩定了再說,誰知道他今天竟然走了!賀老鬼,我去追胡先生了!如果回不來,你欠我的兩壇酒就先存著,我明年再來!”
“回來!回來!該死!”賀老爺子大罵,“你要把他帶回來!”可是範同酉早翻過院牆,直追秦蘇去了,也不知聽沒聽見。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春旺!春旺!快給我叫上二十個弟子,去查胡先生的去向!”
莊園裏雞飛狗跳,一時大亂。
總管遲遲沒有應聲,賀老爺子滿心焦灼,快步搶到門邊,扯著嗓子喊:“春旺!春旺!你死了麼?!”一瞥眼卻看見旁邊廊柱前兩個陌生人正張頭望腦的,巴巴的向這邊看來。賀老爺子怔了一下,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有事麼?”
那穿著一身簇新衣裳的胖老頭趕緊堆上笑,跑上跟前說話:“老爺,我是錦繡紡的掌櫃,賀公子明日不是要大喜麼,著令小店今天做出婚禮衣裳來,我把新娘的鳳冠衣袍式樣帶來了,不知道這些合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