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迷路,最後隻能順著岩壁往上爬,嘴裏叼著水壺,頭頂上盤旋著禿鷲。”他說,“那種感覺很美。”他從塔拉烏馬拉人那裏學到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隨時隨地都能快速起跑,就像忽然嗅到野兔蹤跡的狼一樣。對卡巴洛來說,奔跑已經成了主要的出行方式。無論去哪裏,總是邁開步子就跑,帶著跟新石器時代的狩獵者一樣簡單的裝備,而且就像他們一樣,完全不在乎跑向哪裏,跑多遠。
“看。”他指著身上破舊的短褲和涼鞋,“這是我所有的裝備,我天天都穿著它們。”
他停住了話頭,開始大口吞美味的豆子,不時喝兩口啤酒。很快一整碗就見底了,阿媽重新添滿,他又大口吃了起來,動作利落得像是在進行一項運動。那咀嚼和吞咽的聲音就像在給汽車加油一樣:咕嘟,咕嘟,咕嘟……
時不時地,他會抬起頭來跟我講幾句話,然後再埋頭大吃。“對,我以前是個專業搏擊手,在國內排名第五。”再吃幾口。“你剛才有點嚇到我了,因為你忽然就冒了出來。這裏經常發生綁架和殺人之類的事,都跟販毒有關。我就認識這樣一個人,他被綁架後,他老婆付了一大筆贖金,但他們還是撕了票。幸好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我隻是個跟拉拉穆裏人一起跑來跑去的外國佬。”
“對不起……”我剛開口,他又埋頭吃了起來。
我暫時不打算問太多的問題,免得惹他厭煩,盡管他的話就像跳躍的快放鏡頭:笑話、幻想、創傷、回憶、怨恨和相應的負罪感,以及偶爾靈光一現的智慧都交錯在一起,切換之快讓人反應不過來。他會先講一個故事,然後講第二個故事時再講第三個故事,回頭糾正第一個故事裏的錯誤,辱罵一番第二個故事裏的人,再為這辱罵道歉,因為他一直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憤怒,而那又是另一個故事……
他說,他的真名叫彌加·特魯,來自科羅拉多。不對,其實是加利福尼亞。如果我真的想了解拉拉穆裏人,就應該去見識那位九十五歲的老人如何徒步二十五英裏翻越一座山。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沒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沒人告訴他像他這個年紀應該被送進養老院,在那裏孤獨地死去。每個人的生活都由自己定義。最好的例子,就是他用他的一條狗的名字給自己取名。“特魯”其實來自他的狗。他並不是總是對得起那條名叫“特魯”的狗,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一邊聽著等他吃完,一邊用指甲刮擦啤酒瓶上的標簽,心想,不知道他能不能有條理些,讓我聽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終於放下勺子,喝幹了第二瓶啤酒,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瓜達祖科!”他笑著對我說,“這是個不錯的詞,在拉拉穆裏語中是‘真棒’的意思。”
我把第三瓶啤酒朝他推過去。他眯著眼打量著酒瓶。“我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他說,“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我可沒有拉拉穆裏人那樣的酒量。”
但他還是拿起了酒瓶,畢竟在外麵跑了一整天也渴了一整天。
他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瓶,然後又靠回椅背,用手撫摸著平坦的腹部。雖然他並沒有開口,但我還是能看出來,他的心情發生了某種變化。或許他就需要這幾口酒精的幫助才能放鬆下來,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他終於開口了,奔湧而出的故事仿佛充滿了磁力,緊緊抓住了我的注意力。他滔滔不絕地講到深夜,把過去十年的經曆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奇特的人物、驚人的冒險和頑強的鬥爭悉數出現,結尾則是一個關於未來的計劃。一個大膽的計劃。
我漸漸意識到,這計劃有我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