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格。”安傑爾用塔拉烏馬拉語招呼他坐下,一邊比著手勢。
有人端來了一碗玉米粥,陌生人幾口就喝完了,然後放下碗喘著粗氣。
“你是跑過來的?”安傑爾換了西班牙語問。
那人點了點頭。“跑了一整天。”
“為什麼?你要跑去哪裏?”
他用結結巴巴的西班牙語講了起來,不時用手比畫著,但安傑爾還是隻勉強聽懂一小部分。看樣子,這人要麼是瘋了,要麼就並不是孤身一人。他說陪自己的是個阿帕奇族武士,名叫雷蒙·欽貢,意思是“難纏的討厭鬼”。
“那你的名字呢?”安傑爾問。
“卡巴洛·布蘭科。”他說。意思是“白馬”。
“嗯,知道了。”安傑爾聳了聳肩。
這個自稱“白馬”的男人並沒有待很久。他又喝了一碗粥和一些水,便揮手道別,回頭往山坡上跑去,一路像野馬一樣嘶叫著,逗得孩子們開懷大笑。轉瞬間,消失在荒野中。
“卡巴洛·布蘭科是個好人。”講完當年那段離奇的故事,安傑爾說,“隻不過有點瘋。”
“你覺得他還在嗎?”我問。
“在呀,昨天剛來過。我就是用那個碗給他倒水喝的。”
我環視周圍,沒看見什麼碗。
“昨天還在這兒。”安傑爾堅持說。
這些年來,安傑爾了解到,卡巴洛住在巴托皮拉斯附近一座自己修建的小屋裏。每次都獨自來到安傑爾的學校,除了身上的衣服(有時隻有褲子)、腳上的拖鞋,腰間那個裝玉米粉的小口袋不帶任何東西。他也一向這樣奔跑,身無贅物,靠大自然的恩賜和塔拉烏馬拉人的“科瑞瑪”維生。
“科瑞瑪”跟東方文化中的“積德”差不多,隻不過是現世的。
每個人都有責任把富餘的東西拿給別人分享,並且不期待回報:隻要東西離了手,就不屬於你了。塔拉烏馬拉人沒有貨幣,全憑“科瑞瑪”做交易,交換人情和玉米酒。
卡巴洛的相貌裝扮與塔拉烏馬拉人完全不同,但在精神上,他們是共通的。不少塔拉烏馬拉人都曾在“白馬”的小屋裏歇腳,而卡巴洛在途徑塔拉烏馬拉村落時,也總能受到歡迎。
安傑爾朝峽穀外指了指,那不屬於塔拉烏馬拉人的生活地界。
“那裏過去有個村子,叫葉爾巴布納。”他說,“你聽說過嗎,薩爾瓦多?”
“嗯。”薩爾瓦多點點頭。
“知道那裏發生的事情嗎?”
“唔,嗯。”薩爾瓦多的語氣有些沉重。
“那裏曾經出過許多跑得快的人。”安傑爾說,“他們踩出了平坦寬闊的道路,每天可以跑很遠,比我們從這裏出發能夠到達的目的地遠得多。”
不幸的是,那條道路實在太平坦寬闊了,最後被墨西哥政府拓寬並鋪上柏油修成了公路。卡車開進了葉爾巴布納,滿載著鮮見的汽水、巧克力、大米、蔗糖、黃油和麵粉。村人逐漸喜歡上了這些食品,苦於沒錢購買,於是放棄耕種,搭車前往瓜徹奇鎮打工,或去迪維薩德羅火車站叫賣粗糙的手工藝品。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安傑爾說,“現在,葉爾巴布納已經沒人跑步了。”
安傑爾很擔心穆內拉契會重蹈葉爾巴布納的覆轍,因為他聽說政府正考慮把公路修進峽穀通到村口。至於政府這樣計劃的原因,安傑爾完全揣測不出:塔拉烏馬拉人不想要公路,不想被打擾,這隻是方便了毒販和盜木者。從塔拉烏馬拉人的角度看,政府在偏遠地區興修公路的熱情真是很難理解,不過考慮到許多政客和軍官都跟毒販有勾結,這樣的做法倒也不足為奇。
這正是拉姆霍爾茲最擔心的事情,我想。早在一個世紀前,這位有遠見的探險家就擔心塔拉烏馬拉人的文化可能會逐漸消失。“未來,人們要想了解塔拉烏馬拉人的原始生活狀態,隻能通過今人的記載和研究。”他寫道,“今天的塔拉烏馬拉部族仍然可被視為遠古時代的孑遺,保留著許多人類原始階段的習俗。”
“我們有些族人對於傳統的尊重程度,遠遠不及卡巴洛。”安傑爾歎息道,“那匹老馬骨子裏可是個塔拉烏馬拉人。”
我靠著學校的牆壁坐了下來,雙腿又酸又痛。兩天的徒步已經讓我筋疲力盡,但現在看來,我的旅程隻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