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在雨中,他們總是灑脫無比的。即便濕了衣,亂了發,也僅是信手一抹,甩甩腦袋而已。那些已過中年的男子,婦人,相反,倒沒如此灑脫。男的多半穿了皮鞋,在狹窄的屋簷下靜默不語,若有所思地眺望遠方,抽一支香煙。女的手中多半提著一袋新買的菜,神色肅穆地站在雨中,偶然側目看看,那從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在瓢潑的雨中,少年永遠是最打眼的風景。他們的襯衫在風雨中劈啪亂響,他們的頭發在雨幕中連成一團。他們在自行車上站直了身體,張大了嘴巴,雙眼微眯,呼哧呼哧地在迷茫中一路前行。
偶然,我會在窗前看到某個少年在拐彎的路口重重地從車上摔落,掉在淤積的雨水中。我的心恍然糾結在一塊兒,不知為何。在屋簷下躲雨的孩子們咯咯地笑出了聲音。年邁的老人在敞開的小賣部裏扯著嗓子喊,小夥子,騎慢點兒!
少年似乎無所謂這樣的傷痛,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騎上車,繼續著之前未完的行程,瞬間消失在茫茫的大雨深處。
在雨中,所有人的等待都有著各自的目的。他們心中或有家,或有巷子,或有其他去處。也有這麼一種人,他們在雨中等待的目的,隻是簡單地等待天晴。他們沒有家,沒有去處,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顛沛流離。他們衣衫襤褸,麵容不清。
其實,不管是陽光燦爛還是陰雨綿綿,他們都會蜷縮在屋簷下的角落裏,怯生生地看著來往的行人,日複一日。在雨中,我們常常忽視了這一類人的影子。唯有他們在雨中不曾等待。或者,他們一直都在等待。
捏著傘,站在大雨狂灑的屋簷下,我總希望能與縮成一團的他們靠得近些,再近些,好讓我手中的那把傘,不動聲色而又完整無缺地將他們逐一環住。
城市的車流和人群將他們拋諸腦後。那些偶然扔出的硬幣,實質,溫暖不了他們日漸冰涼的心靈。我們需要在施舍的同時,多一聲問候,多一聲平常的叮嚀。這樣,或許就會有一把無形的傘,在轟隆隆的十字路口將他們絕望的雙眼溫暖地罩住。
書中自有浪子藥
在我年幼之時,書尚且是個稀罕物。滇南之地,偏遠而又閉塞。
我生來是個野性的孩子。翻牆越壁,偷果摸魚,無所不為。父親是個莊稼人,雖極其嚴厲,卻從不懂得說理。於是,很多時候,盡管我被打得體無完膚,卻還是不明白該如何自省。
弟弟走丟那年,我恰巧三歲。循著母親的記憶,我拚湊出了那一串在夏日陽光裏的畫麵。二十二年前的下午,在雲南宣威的集市上,我領著蹣跚學步的弟弟去買新疆人的烤羊肉串。結果,我回來了,弟弟卻丟了。
母親和父親發了瘋地找了很久。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跑遍了,還是沒能找到這個小我一歲的弟弟。
我一路哭哭啼啼地跟在母親身後。父親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弟弟呢?弟弟在哪兒丟的?每問一遍,都要朝我的身上抽一鞭子。
這一找,就是整整六年。六年後,父親興許是絕望了,便為我新添了一個弟弟。
三弟出世那天,我頂著大雪,捧著搪瓷飯盒去醫院給母親送雞蛋。
三弟五歲時,母親抱著他哭了。母親說,三弟和二弟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那時,我在離家不遠的小學裏念五年級。每次讀到林清玄的《和時間賽跑》,我都會想起父親的背影。那清瘦而又使人悲傷的背影,在夕陽沉沉墜去的黃昏下狂飛而去,隻為尋到愛兒的消息。
父親把本屬於二弟的那份愛,一並付給了三弟。母親亦是如此。
隻要和三弟發生爭吵,挨打的肯定是我。孩子都是脆弱的。我不明白,為何三弟有新衣裳,我沒有;為何三弟有新書包,我沒有;為何三弟有新玩具,我沒有……
同樣是父母所生的孩子,為何差別就如此巨大?
我恨極了三弟。也因此,開始討厭偏袒三弟的父親母親。
我成了極度厭學的壞孩子,把一切功課和成績都拋諸腦後。
十二歲,躺在大樹下亂翻從學校教室裏偷來的書包,無意中結識了傑羅姆·大衛·塞林格。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成本的文學作品。雖然之前在課本上讀過不少作品,但均是篇幅較短的散文或者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