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原長子朝著馬路邁出了腳步。斑馬線上的信號燈仍然還是紅色,他卻向前走了出去,一步、兩步。

就在這時,他被撞倒了。一輛黑色的小貨車撞上了他。

鈴木瞪著前方,似乎要將事故的瞬間全部捕捉下來。周圍一片寂靜。他似乎喪失了聽力,視覺卻因此變得更加清澈。

他看見,寺原長子的右大腿和保險杠上方撞到了一起。

那條腿順著車的前進方向折向身體內側,腳從地麵上浮了起來,上半身右側朝下頂到了引擎蓋上。身體隨即又越過引擎蓋,撞在擋風玻璃上。臉和雨刷糾纏在一起。受到反作用力的身體被拋向路麵,左半身朝下撞到地上,左腕也被扭轉過來。似乎有什麼東西滾到了馬路上,鈴木知道那是從西裝上脫落的紐扣。圓形紐扣畫出一條弧線,不停地旋轉。落下的身體在瀝青路麵的凹凸處改變了方向。整個身體像是以脖子為中心轉了一圈,脖子也扭曲成一種不自然的角度。

撞上人的小貨車沒能立即刹車,緊接著便朝寺原長子的身體上軋了過去。右邊的輪胎碾上了右腿,碾在他西褲上,碾過大腿。整個車身軋過了身體。鈴木似乎能聽到肋骨被碾碎、肝髒破裂的聲音,背後不由得一陣冰冷。又前進了幾米之後,車終於停了下來。

紐扣旋轉著畫出的弧線越來越小,啪的一聲倒下的樣子印在了鈴木眼裏。

交響樂團演奏結束的時候,人們都會先屏住呼吸,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歇了一口氣後,所有人一齊鼓掌歡呼。此時的情況也是一樣,周圍先是一片死寂,隨後便響起了尖叫。

鈴木的聽力恢複了。喇叭聲、行人的尖叫聲、如噪音般的嘈雜聲,瞬間如大壩決堤般湧了過來。雖然有些動搖,可鈴木仍舊凝視著前方。他看見了一個人影。喧鬧的十字路口對麵,那個準備離開的男人的身影讓他的視線無法遊離。

“怎麼會這樣!”比與子失神地開口道,“被撞了?”

“是被撞了。”鈴木感受著劇烈的心跳聲,說道,眼睛連眨都不能眨一下。

“喂,你看見了?”比與子心存疑惑,但還是問道。

“嗯。”難道比與子也看見了?

“你能看見吧?好像有個人影,正逃跑呢。”她開始興奮,語速飛快地接著問道,“你也看見了吧。我能看到有個什麼人。你不是視力很好嗎?那蠢兒子看上去像是讓人給推了一把。”

“看……”鈴木無法判斷到底該怎樣回答才好,“見了。”他開口道。“看見了。”

比與子沉默了。她盯著鈴木的臉,又望向自己的腳,嘴裏發出“嘖”的一聲,隨即又將視線移到前方。接著她用一種下定決心的眼神看著鈴木,說:“你去追。”

“追?”

“你不是看清那個男人了嗎?”

“嗯,”鈴木有些疑惑,“可是這樣好嗎?”他問道。

“別自作多情,你的事可還沒完呢。但是,這種時候,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推了蠢兒子的凶手跑掉吧。”她苦悶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做出了一個無奈的選擇。“要是讓他逃了,我可饒不了你。”說著,她像是想出了什麼好點子,再次抬起頭補了一句:“對了,你要是跑了,我就幹掉車後麵那兩個年輕人。”

“你這算什麼?”

“好了,趕緊追!”

鈴木由於這突然的騷動和出乎意料的發展快要精神錯亂了,可等回過神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然邁出了腳步。

“趕緊追!”比與子發出了發瘋般的喊聲,“快去追那個推了蠢兒子的凶手!”

鈴木如同一匹挨了鞭子的馬似的衝了出去。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看到了比與子腳上的黑色高跟鞋。確實,穿著那樣的鞋子,她無法親自去追,這是她的失算吧。

鯨站在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後,望著窗外。他將剛拉上的窗簾撥開大約五厘米的縫隙,看著下麵的街道。真是無聊的遠眺啊,他想。從酒店的二十五樓並不能將所有建築的景色盡收眼底,夜晚的鬧市區也絕不美麗,有的隻是車輛駛過十字路口時的前燈和掛在高樓上的霓虹燈光。由於和邊上的樓靠得太近,夜空看上去就像一塊麵積狹小的天花板。

再次拉上窗簾,向後轉身。空間寬敞得根本不像是一間單人房。梳妝台和大床透出一股厚重的沉穩,同時又讓人覺得潔淨。在東京市內,這酒店也算得上高級。

“要看看外麵的景色嗎?”

鯨對著男人的後背問道。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正麵向桌子坐著,眼睛望向牆壁,像是第一次坐在課桌前的小學生般姿勢端正。

“不用了。”男人隻是扭過頭回答。他像是因鯨的聲音才回過神來,鬆了口氣。

在鯨迄今為止見過的所有政治人物的秘書當中,這個男人算得上是能令他抱有好感的了。分頭梳得很端正,給人嚴肅認真的感覺。身著質地高級的進口西裝,既沒有裝模作樣也不令人厭惡,實在是很少見,應該是性格所致吧。光看體格,鯨便散發出一種格鬥家般的威懾力,可男人並未因此擺出絲毫順從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