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騙的女人當場就會簽合同,而另外一些則會丟下一句“我考慮考慮”便要離開。她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如果聽口氣感覺還有希望,鈴木就跟蹤她們到住處。接下來會有更難纏的特別小組開始進行違法的推銷活動。他們會衝進民宅,賴著不走,用一種近似軟禁的方法拿下合同。聽說是這樣。關於這些,鈴木也隻是聽到過一些傳聞。
“到今天你也幹了一個月了,該考慮下一步了吧。”大概一個小時之前,鈴木聽到了這句話。
“下一步?”
“你也不打算一輩子就這麼跟過路人搭話吧?”
“那倒也是。”鈴木不置可否地回答。
“今天就幹點特別的。接下來有人願意跟你去喝茶的話,我也一起去,記得叫我。”
“那麼簡單就能叫住人,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回想起這一個月的經曆,鈴木苦笑道。
可是,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還不到三十分鍾,願意聽鈴木瞎掰的年輕人就出現了。就是正躺在車後座的這對男女。
首先是女的表現出興趣,她用一種隨意得近乎絕望的口氣問旁邊的男伴:“你說,我如果再瘦一點,是不是就能去當模特了?”
男人則很有男子氣概地當即肯定道:“當然,絕對是模特。”
鈴木通知比與子之後,就把兩人帶到咖啡店,接著像往常一樣開始介紹商品。不知是防範心不夠,還是智慧和經驗不夠,這對年輕男女竟然聽得興致勃勃。鈴木稍微誇兩句,他們便兩眼放光,盯著宣傳冊上的圖表一個勁地點頭。
這樣毫無防備心好嗎?鈴木看著眼前的兩人,甚至有些擔心他們的將來。他想起了兩年前自己還是個老師的時候。一些關於自己曾經教過的孩子們的記憶唐突地浮現在腦海裏。不知為何,首先想起的,竟是那個平時表現不好的孩子。“老師,我可是該出手時就出手。”鈴木首先想起了他說這句話時的聲音。那孩子是他負責過的最後一個班裏的,平時上課時總是表現不好,同學們也對他敬而遠之。忽然有一天,他卻因為在街上抓住了小偷而得到表彰。他說“該出手時就出手”時,臉上摻雜著害羞和驕傲,朝鈴木笑了。接著他又說:“老師,你不會不管我的吧。”表情像極了小學生。
想到這裏,鈴木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翻著宣傳冊、青春痘還未褪去的男孩竟有點像那個學生。他們顯然不是同一個人,但不知為何竟有些相似之處。那個學生的父親是個建築工人。他一心不願接父親的班,可能早已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吧,鈴木想。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比與子正站起身來要求給咖啡續杯。平時她不會這樣。鈴木側目觀察,發現她正在吧台給杯子做手腳。他推測應該是下了什麼藥。
不一會兒,年輕男女的眼神開始渾濁,小雞啄米似的打起盹來。女的說:“人家都叫我黃,他叫作黑。是綽號哦,綽號。所以我總是穿黃色外套,他就穿黑色。”說完又小聲道,“奇怪,怎麼這麼困?”便睡著了。男的在旁邊說:“結果我的頭發是黃色的,你的卻是黑的啊。”說完這毫無意義的話後又嘀咕了一聲“哎呀”,便也睡了過去。
“好了,帶他們上車。”比與子說。於是鈴木開始依次將兩人搬上車。
“這種傻乎乎的年輕人,如果處理得好,也可以用來賺錢。”她百無聊賴地說道。
鈴木覺得有些沮喪——我的那些學生是否也是這樣呢?“還不走嗎?”他指著自動變速箱的排擋杆問。
“走?去哪兒?”
“我怎麼知道。不是要把他們帶到什麼地方去嗎?”
“平常的話是,”比與子的聲音變得鋒利起來,“今天不一樣。”
一種不祥的預感讓鈴木背後的汗毛直豎。“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今天得試探試探你。”
“試探什麼?”鈴木發現自己的聲音似乎要開始顫抖了。
“你被懷疑啦。”比與子的口氣聽上去不像是憐憫,似乎欣喜的成分更多一些。
“為什麼我要被懷疑呢?”鈴木咽了口唾沫。
“覺得你可疑,理由有很多,”駕駛座上的比與子又露出不快的表情,“我們公司啊,多疑得變態。”
“作為一個公司來說,倒是比無論什麼都相信來得正確。”
“你給人的感覺很正派。我還沒問過呢,你來公司之前是做什麼的?”
“教師。”鈴木答道,他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初中老師,教數學的。”
學生們的臉龐又下意識地出現在腦海裏。這次,這些學生的臉上全都布滿了困惑、同情和煩躁。對了,這些是出席了亡妻葬禮的學生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