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意識的深處, 靈魂的最深處, 像是宇宙星空一般無邊無際的地方, 如棉絮一般的霧氣柔軟地展開, 其中微光閃動。
那被重重霧氣籠罩著的, 依稀可見柔和的微光, 像是一個巨大的水的泡沫, 在這無邊無際的意識的海洋之中沉沉浮浮。
這裏非常的安靜,就像是沒有聲音的世界。一個半透明的身影蜷縮在泡沫之中,以抱著雙膝團成一團的姿勢。他閉著眼, 仿佛是在沉睡,透明的泡沫包裹著他,保護著他。少年在深深地沉睡, 他看起來像是整個兒都浸入了水中, 周身無形的水波推動著他,讓他淺黑色的發絲隨著微波浮動著, 就連那一根根細長的睫毛都仿佛在微微抖動。
沒有過去, 沒有未來, 沒有前方, 沒有盡頭。
無論是時間, 還是空間, 都仿佛在這個地方停滯、凝固。
這裏的一刹那,或許就是滄海桑田。
在這裏,萬物皆寂。
突然之間, 這個寂靜的靈魂世界晃動了一下。
從外麵傳來的聲音撼動了此處的平靜。
【我會殺死任何阻擾我‘回家’的人。】
那個聲音像是一陣颶風, 陡然吹散了重重疊在一起的棉絮般的霧氣,像是一陣巨浪,洶湧而來,拍得這個寂靜的世界微微一晃。自然,連帶著,那靜靜地沉浮在意識海洋之中的透明泡沫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蜷縮在透明泡沫中深深地沉睡著的少年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驚醒,緩緩地睜眼,抬起頭,向上看去。
他似乎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眼中透出迷茫。
突然之間,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保護著他的泡沫之前。
黑影伸出的手輕輕一碰,那包圍著少年的透明泡沫瞬間就破碎。少年轉頭,看向那個黑影,當那層保護他的脆弱泡沫消失之後,一點點的光從少年身上飛散出來,而他飛散出熒光的地方,身體隨著熒光的飛散在緩緩消失。
少年仿佛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消失,他仍舊抱著雙膝安靜地坐著,側著頭,神色懵懂地看著那個人影。
那個黑影向他伸出手。
他看了那向他伸來的手好一會兒,抬起手,似乎是下意識想要握住對方的手,可是剛伸過去一點,他似乎又猶豫了起來,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猶豫了,可是那個黑影卻再次靠近,一把抓住他的手。
猛然之間,那原本緩緩地、以極慢的速度從他身上飛散出來的熒光陡然加快,而他的身體在隨著熒光的消散在一點點地融化,從手臂,從腿腳,從發梢——
少年仰起頭,已經淡化得若隱若現的黑發掠過他凝視著那個黑影的眼。
下一秒,熒光飛散,他整個人都和那個黑影一起消失在空中。
一片漆黑的世界,他潛伏於其中,如一頭安靜地伏地的野獸。
他生於黑暗,長於黑暗,這就是他的世界,他所知道的一切。他隻會在黑暗中呼吸,那無邊無際的漆黑之色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融洽,然後一點點地與他融為了一體。
他沉溺其中,一點點地向著更深的地方、那無底深淵陷落而去。
突如其來,一隻手從黑暗中伸來,抓住他的手。
【你是人。】
一個聲音在這樣告訴你。
看不見那個抓住他的人的模樣,可是那隻抓住他手腕的手白皙而明亮,仿佛在發著光。
他怔了一下,下一刻,記憶洶湧而來。他想起來那是誰,下意識反手去抓那隻手。可是在碰觸到那隻手的一刹那,那隻手像是泡沫般粉碎。
他抓了個空。
陡然間,籠罩著他的黑暗向著四麵八方退去,一切都變得明亮了起來。
空氣中傳來沙沙的響聲,風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茂密的樹冠在風中晃動,那一片片綠葉仿佛在舞動,偶爾幾片綠葉被吹落,從他的眼前掠過。
他看著前方,目光像是凍結了一瞬。
溪水潺潺流過,發出清亮的流水聲,百花環繞,綠葉展空,交織成美麗的花紋。叮叮咚咚的音樂聲從那被翠葉環繞的雪白鋼琴處傳來,黑發的少年端坐那裏,指尖宛如舞蹈般跳躍著。容姿灼人的王女倚在他身邊,那眼底水波流轉,脈脈似水,她笑意盈盈地伸手,手指覆在少年的手上。
悅耳的聲音戛然而止,被握住了手的少年側頭看了王女一眼,輕輕一笑,目光溫柔。
那兩人安靜地坐在那裏,耳鬢廝磨,輕言笑語,雙手相握,十指交纏,宛如一對璧人,美好到了極點。
……
不對。
呼吸突如其來變得急促,那微薄的空氣令人難以忍受。
那是他的。
漆黑的長靴重重地踩踏在柔軟的花朵嫩草上,將它們踐踏到泥土之中,他急速地向前走去,闖入花園之中,所到之處樹枝斷裂、花朵凋零、青草枯萎。他就像是一頭闖入安寧的樂園的野獸,用利爪撕碎了所有擋在他身前的美好之物。
他毫不客氣地在那副美麗的畫布上劃出一道深深的、難看的汙痕,撕裂他所看到的一切。
那個人,是屬於他的!
他伸出手,用力抓住坐在鋼琴之前的少年,像是搶奪一般,強硬地將繆特拽入了自己懷中。
可是,就在他把那個纖細的身軀摟入懷中的一瞬間,繆特卻陡然之間像是泡沫一般消失了。他的雙臂之間空蕩蕩的,連一點餘溫都感覺不到。
站在他對麵的女人對他笑,目光冷冰,唇角揚起的笑意像是在嘲諷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