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羲皇故都3
避諱
因為名是幼小時卑賤之稱,所以古人為子孫者以父祖之名為諱,臣下則以君王之名為諱。《禮記·曲禮(上)》雲:“入境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門而問諱。”意思是告戒人們,到域外,應先問明該國的禁忌;到某地,則須問明當地的風俗;到某家,亦須探明人家避諱什麼。可見避諱之重要。如誤犯君諱,可能導致大禍臨頭;誤犯朋友家諱,亦可反友為仇。但在國君麵前,臣不得避家諱。此外還有詩書不諱、臨文不諱、廟中不諱等規則。
最初,周人避諱尚不怎麼嚴格。周厲王名胡,其七世孫僖王名胡齊。北朝避諱不如南朝嚴格,例如魏獻文帝名弘,其子孝文帝亦名宏,這在南朝人看來就是不講避諱。
南朝士大夫最重避諱。楊都一士人諱審,但與沈氏交結,友誼深厚。沈氏寫給他的書信,落款處隻具名而不書姓。梁朝有一個叫薛舉的士人,聲譽甚高,每聞家諱必做出哭哭啼啼的樣子,結果反遭致別人對他的譏笑。還有一個叫臧逢世的人,其父諱嚴,此人既苦學又重修養,後朝廷派遣他到建昌督察事情,他去那裏之後,郡縣民庶紛紛投書要求解決各種問題,幾案上已經盈積成堆,然因書信中常有“嚴寒”等字樣,他則每見必涕淚橫流,哪裏還顧得上考慮其中所申訴的問題呢?因其多廢公事,為輿論所不容,最後朝廷隻好另派他人接替。以上這些都是因避諱而嚴重誤事的事例。
凡避諱者,皆須尋求意義相同的字來代替。如齊桓公名白,故時人以“皓”代白,相沿成習,現在尚有“白頭”不曰白頭而曰“皓首”的。漢高祖有少子名長,封淮南王,其子劉安撰《淮南子》一書,因其諱“長”,所以書中凡“長”字皆作“修”。唐高祖李淵祖父叫李虎,故唐人著述諱虎字,改用獸字代替。眉山蘇氏諱序,所以宋代大文學家蘇東坡向來不為他人作序,如必欲作這類文字,則名曰“敘”,但這樣也認為不妥,故又改為“引”。這種替代辦法雖可勉強行之,但已明顯地妨礙了文字的準確性。
更有甚者就是音同字不同者亦須避諱。如避諱“長”字,琴的長短則謂之“修短”。同樣,“白”可用“皓”代替,然這種替代法存在許多問題,如腎腸之“腸”與“長”音同,但不可用“修”代替。布帛之“帛”與“白”音同(指“白發”之白),亦不可用“皓”代替。此外,梁武帝小名阿練,其子孫皆呼“練”為“絹”,但“銷”卻不能呼為“銷絹”,等等。因此,人們在避諱問題上真是費盡了心思。如有諱“雲”者,將“紛紜”叫“紛煙”;諱“桐”者,竟將梧桐樹叫“白鐵樹”,這樣,誰能通曉他說的是什麼呢?宋朝司馬光父諱池,每與韓琦持國書則曰“秉國書”。像這樣文義相近的替代,終究是很難做到的。因此,古人凡為其子命名,則當為其孫著想,如以一些常用字(友、和、請等)命名,就會因交疏造次,一座百犯。這種人在當時簡直無法參加社交活動。
因避諱廢事的事例極多。如王安石父名益,故其所著“字說”一書中無益字,這是因避諱而廢棄了編著字書應求完備的宗旨。又如子孫為稱揚其父祖的功德,為其立碑誌,其目的是使之名垂後世。然因父祖之名須避諱,所以碑誌中多隻書先代官職而不書名字,這樣,往往遍讀誌文,亦不知所誌係何人。如淳於長《夏承碑》雲:“東萊府君之孫,太尉掾之中子,右中郎將之弟。”《李翊碑》雲:“牂牁太守曾孫,謁者孫,從事君元子。”至於東萊府君、牂牁太守等究係何人,讀了之後還是不知道,當然所誌者為誰,更難以判斷了。宋人蘇舜欽作《韓公行狀》雲:“公諱某,字宗魏。”在《王質行狀》中,開頭即雲:“曾祖某,左拾遺,累贈太師,尚書令,魯國公。祖某,兵部侍郎,累贈太師,尚書令,晉國公。父某,兵部郎中,贈戶部尚書。”更有甚者的是,隻稱“君諱某,字某”。像這類文字,豈不是故意要與讀者過不去嗎!
唐人避家諱甚嚴格。詩人李賀父名晉肅,他參加進士科考試,因“晉”與“進”音同,即有人指責他犯諱。韓愈曾作《諱辯》一文為之辯解,《舊唐書》竟以韓文為“紕繆”,當時之眾議就可想而知了。
裴德融諱“皋”,恰好遇到一個叫高鍇的主持貢舉。德融來應試,高說:“因為你避諱皋字,如今要在我高某主持下應試,即令及第,豈不也要因此而困惑一生嗎?”裴德融求功名心切,固欲應試,結果應試及第而為屯田員外郎。一次,他與另一郎官一同去參見右丞盧簡求,到盧宅後,郎官先入內通報說:“鄙人與新任屯田裴員外一同前來拜見。”然而盧竟拒不會見裴,他令人傳語給裴說:“員外是何人之下及第?對不起,我因故不能同你相見。”
《唐語林》載,有崔殷夢者知貢舉,另有一叫歸仁晦的人來應試,因為殷夢父名龜從,“歸”與“龜”音同,歸仁晦竟不得登科。
後唐天成初年盧文紀為工部尚書,一位新受命為郎中的於鄴要參見盧,盧因父名嗣業,與“鄴”音同,固辭不見。但是於鄴並不知道是何緣故,於是憂慮、畏懼之下,竟於當夜在自家屋內懸梁自盡了。
宋朝士大夫受命作官,如官稱及將要任職的州、府、曹、局名稱犯家諱,可以拒不到任,這叫做“回避”。但亦有要求朝廷為之改變官稱的。如《續資治通鑒長編》一書的作者李燾,其父諱中,死後當贈“中奉大夫”,燾因避家諱請求按元豐改製以前的舊製,改贈其父為光祿卿。他的理由是此事不同於自身,尚須告於家廟。當時的宰相本擬答應他的請求,但洪邁以為不妥,他說,如此次為李燾家諱之故改變成式,則以後贈“中大夫”亦須依例改為“秘書監”,贈“太中大夫”則須改為“諫議大夫”,此事決不可行。
然宋初確有為避家諱而朝廷為之改官稱的。建隆初年,侍衛帥慕容彥釗、樞密使吳廷祚皆拜為使相——即節度使加宰相銜。當時的宰相須加“平章事”一銜,然而彥釗父名章,廷柞父名璋,皆犯諱,於是朝廷為此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同二品”。南宋紹興中,沈守約、湯進之二人為丞相,二人父親皆名舉,於是“提舉書局”就改成“提領書局”。如果朝廷不為之更改,則隻好回避。如呂希純除著作郎,因其父名公著,隻好辭卻此官。
以上所說的避諱,皆指諱名。如前所述,古人本不諱字,但南北朝時,河北士人已不辨名與字了,字固呼為字,名亦呼為字。北齊王昕、王唏弟兄,皆飽學之士,其父名雲字羅漢,他們連名帶字,一皆諱之。延及後世,更是名、字皆諱。
更有自諱其名者。如北宋至和年間,田登為南宮留守,適逢正月十五“上元節”,依當時民間風俗要鬧花燈。衙門中管事人員向這位留守大人請示過節事宜,大人竟批示:“依例放火三日。”原來田登自諱其名,“登”與“燈”音同,故“放燈”不說“放燈”,而寫成“放火”。為自諱其名而下達如此荒唐的命令,當然要受到上上下下的指責,最後田大人隻好罷官而去。
又有一位叫徐申的,在知常州任上,遇到押綱使臣貨物被盜,使臣具狀申請知州收捕盜賊,然徐知州竟不為施行。使臣起初不知是何緣故,申訴再三,徐知州仍不理會。後來始悟出是犯了知州名諱了。然而他依仗自己是為朝廷押運貨物的,就淋漓盡至地斥責了徐知州一頓。
避諱雖然是荒唐可笑的事情,但掌握這方麵的知識卻是十分有用的。五代時,前蜀王氏稱帝,所立龍興寺碑,凡言及唐代諸皇帝處,皆缺畫。後蜀孟昶刻石《九經》,書“淵、世、民”三字亦缺畫,因為要避唐高祖、太宗諱。後世刻書遇有與帝王名諱相同的字,則或雲“今上禦名”、“太上禦名”,或作缺畫,我們據此可推出刻書的年代。例如北京圖書館所藏小字本《通鑒紀事本末》殘冊,書中於構字之下注“太上禦名”四字,眘字下注“禦名”二字。宋高宗名趙構,孝宗名眘。故由此可推斷它是南宋淳熙間刊本。當然推斷版刻時代,還應與其他條件綜合起來考慮,並不是隻憑避諱就可以下結論的。
用以代替名字的其他稱號
古人有許多代替名字使用的其他稱號,最常用的是別號和室名。此外,亦常用官爵故裏來代替名字。對前代皇帝常稱廟號,對已故人物則稱諡號,等等。
別號古已有之。春秋時期越王勾踐的謀士範蠡助越滅吳,自以為盛名之下,難以久居,遂自越浮海適齊,變姓名,自號“鴟夷子皮”。“鴟夷”是牛皮口袋,吳王夫差殺害伍子胥即盛以鴟夷,範蠡懼遭同樣下場,故為此別號。以後,他定居於陶,經商致巨富,又自號陶朱公。此外,漢商山人崔廣別號夏黃公,東平爰曾別號城頭子路,漢陽虞初別號黃車使者。東晉大文學家陶潛嚐著《五柳先生傳》,實際上寫的是他自己,所以人們又以五柳先生為其別號。
別號不須避諱,所以避諱愈嚴格,別號則愈大行於世。別號多係自號,如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憲宗元和年間曾為左拾遺,在朝廷上事無不言,很想有所作為。後見唐朝統治每況愈下,遂無建立功名之意,定居於東都洛陽,構築石樓於香山之上,閑居,以飲酒賦詩自娛,自號醉吟先生。其晚年又篤信佛教,故又自稱香山居士。《茶經》的作者陸羽,唐高宗上元年間曾隱居苕溪,閉門著書,自號桑苧翁。晚唐時期的大學問家陸龜蒙,舉進士未中,居鬆江甫裏,不喜交結流俗,自號涪翁、漁父、江上丈人。
除自號外,還有他人對某人所使用的稱號。如陸龜蒙除自號外,時人還稱他為江湖散人、天隨子、甫裏先生,等等。還有接受皇帝賜號的。如陳搏,後唐長興中舉進士不第,遂不求仕進,而以山水為樂。先是隱居武當山九室岩二十餘年,後又移居華山雲台觀及少華石室,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生活,嚐自號扶搖子。太平興國初至汴京,宋太宗待之甚厚,下詔賜號希夷先生。宋朝著名理學家邵雍,晚年隱居峽州,放浪長揚山穀之間,自號白雲先生。乾道年間,當地地方官曾向朝廷薦舉,但他堅持不應征召,後孝宗下詔賜號衝晦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