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祿硬著頭皮去找黃金榮,反倒遭了一頓埋怨。“你們做事怎麼這麼沒頭腦?上海灘是個人精紮堆的地方,租一套房子、雇幾個癟三、開一張空頭支票,就這最簡單的三板斧就把你們砍倒了?不過有一點你大可放心,吳世安要是被我找到,我一定請他嚐嚐三刀六洞的滋味——這個赤佬連我都敢騙,那10萬美金的支票還是老子借的,真是在老虎頭上拍蒼蠅!”
李德祿始終搞不懂這個圈套到底是吳世安做下的,還是黃金榮操縱的,抑或是那位洋人設計的,沒辦法,隻能打電報向孫殿英如實報告。
孫殿英氣得暴跳如雷,下令說:“都別回來,給老子留在上海找,黃金榮咱暫時奈何不得,那洋人和姓吳的千萬不能放過。找,掘地三尺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李德祿把這番話傳達給手下,又偷偷加了點“利息”:軍長有令,找不到吳世安,回去統統槍斃!
十幾個丘八爺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而吳世安此時早就消消停停地在紫羅蘭的閨房中安下了身。
吳世安很清楚,這出黑吃黑的把戲,同時坑了孫殿英和黃金榮這兩個當下中國最有勢力的大麻子,落在哪邊都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這節骨眼上千萬不能往外跑,舉凡車站、碼頭都是最危險的地方。再說離了上海,寶物也難出手,唯一的辦法是找僻靜的地方落腳,避開青幫子弟和北方丘八的耳目,耐心等上一兩年,等風聲漸息後再做盤算。
吳世安出生在香港,少年時去廣東謀生,二十多歲時在廣州娶妻生子,但婚後不安於窮困的家居生活,數年後便拋下妻兒遠赴上海淘金。這些年來,獨自一人漂泊在外,免不得經常尋花問柳,由於出手大方,還結交了幾位紅粉知己——近年裏,年輕漂亮的紫羅蘭力拔頭籌,令吳老板花去了不少真金白銀。
紫羅蘭所在的“芳苑書寓”地處華界的邊緣,所以平時生意不算太好,這一點現在看來難能可貴,正好可以“大隱於市”。事發的當晚,吳世安就帶著三隻大皮箱住進了書寓。
書寓雖屬煙花之地,但規矩頗大,“住家先生[3]”標榜賣藝不賣身,要是有了如意郎君,也可搭成露水夫妻,此間不再接客,須待分手後方可琵琶別抱。現在的吳世安富可敵國,如此郎君還不如意?
好日子過得就是快,一晃三個月過去了。三隻上著鎖的皮箱始終靜靜地躺在紫羅蘭的床底下。日子雖然過得輕鬆,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真是無比難熬,尤其是這幾天,吳世安實在有點待不住了。
吳世安素無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看電影。以前的電影都是啞巴戲,即使是那種靠臘盤發聲的所謂“有聲片”,也屬牽強附會,膠片一旦發生局部斷毀,其後的劇情就與聲音分道揚鑣。但最近報紙上天天在講夏令配克大戲院開始上映“片上發聲”的真正有聲電影,是一部美國進口的《飛行將軍》,據說是“傳形傳聲,巧奪天工,誠為空前絕後之技,不啻身臨其境”,這就讓吳世安再也坐不住了。
吳世安暗想,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乘夜色偷偷溜出去看一場電影總不至於翻船吧?
夏令配克大戲院,七點半的夜場票早已售罄,黃牛手上的當場票竟要翻個跟鬥,原價兩塊的頭等票開口就要四塊。吳世安不打二話,馬上掏出八塊錢遞了過去。
事後想起來,這種風頭真不該出。
貨真價實的有聲電影確實令人大開眼界,全片放完,燈光亮起,吳世安仍然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回去的路上,電車已經停駛,黃包車一時又叫不到,吳世安對紫羅蘭說:“散場時人多,隻能往前走一段路再說了。”
倆人慢慢走去,穿過馬路,抄近道走入一條黝黑的巷子裏。
“姓吳的,站住,動一動老子立馬崩爛你的腦殼!”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硬邦邦的槍口頂住了吳世安的後腦勺。
[1]清幫黑話:加入幫會的儀軌,向門徒發放憑證。
[2]清幫黑話:武器。
[3]具有才藝的高級妓女,又有詞史、倌人的雅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