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殿英在去年7月大肆盜掘河北馬蘭峪的清東陵,撬開包括慈禧和乾隆在內的十幾口棺槨,盜得無數奇珍異寶,裝箱後竟載滿了幾十輛大車。
即使是多年以後,隻要回想起1929年初夏的那個上海之夜,吳世安仍心有餘悸。
記得那是一個空氣溫潤而甜膩的黃昏,令一切無所事事的人都坐立不安。六點來鍾,夜幕剛剛開始降臨,吳世安帶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紫羅蘭準備出門。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吳世安三個月來第一次踏出“芳苑書寓”的大門。
紫羅蘭臉蛋長得漂亮,再加上身穿豔麗的旗袍,從頭到腳戴滿金銀飾品,看上去顯得既華貴又俗氣,不經意間泄出了風塵女子的底細,這讓吳世安覺得不太滿意。
“哎,幹嗎不穿得樸素點?”吳世安微微皺起了眉頭,“打扮得這麼惹眼,人堆裏進進出出沒啥好處。”
“難得出去看趟電影,穿成一副寒酸樣還不是拆你吳大老板的台?”
紫羅蘭嬌聲嬌氣地埋怨道。
吳世安沒法反駁,隻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認可。看看穿衣鏡裏的自己,年紀雖然隻有四十多點,但幹瘦蠟黃的臉上滿是皺褶,看上去足有五十好幾,與嫩生生的紫羅蘭站在一起顯得極不相襯,或者說,正在不打自招地告訴別人:好一對妓女和嫖客!
吳世安不想引人注目,主要還不是相襯不相襯的問題,而是怕丟了性命。
這話得從三個月前說起。
三個月前,吳世安還稱不上是大老板,隻是一個廝混在上海古玩圈子裏的掮客,充其量就是因為通曉英語而常與各國洋商打交道,生意做得比較活絡點罷了。此外,吳老板年輕時走門路向黃金榮投過一紙“門生帖”,說起來算是響當當的青幫“通”字輩門徒,所以行走江湖多年,向來無人敢欺。
做掮客小財不斷,大財不發,這一點著實令人煩惱。但是,某天黃金榮突然派人來喚,讓吳世安立即去黃府“看門檻”,由此徹底改變了小角色的命運。
吳世安覺得奇怪,師父雖是出了名的貪財,但從不染指古玩生意,今天怎麼想起來要涉足這一行?看來,這道“門檻”肯定不低。
趕到黃府一看,隻見客堂上坐著一位操北方口音的客人,黃金榮正親自作陪交談,態度十分恭敬,說明來客絕非等閑之輩。
“世安啊,這位朋友遠道而來,是十二軍孫軍長手下的軍需處長,孫軍長手上有眼貨要出手,你先去看看再說。”黃金榮用夾雜著蘇州腔的上海話對吳世安吩咐道,又壓低嗓音補充了一句,“枯票,罩子放亮點。”
在青紅幫的黑話裏,枯票泛指“屬於死人的財富”,比方說盜墓活動,就叫做“架枯票”,以對應綁架、劫掠、勒索活人的“綁肉票”,而此語後來又被盜墓行業借用,在中原地區尤其流行。
吳世安心裏一個咯噔:十二軍孫軍長,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孫殿英——最近臭名遠揚的“東陵大盜”孫大麻子!
孫殿英在去年7月大肆盜掘河北馬蘭峪的清東陵,撬開包括慈禧和乾隆在內的十幾口棺槨,盜得無數奇珍異寶,裝箱後竟載滿了幾十輛大車。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是紙包不住火,中外報刊很快便紛紛報道,幾乎無人不曉,前清皇室更是一片嘩然。但孫殿英妙手通天,更靠手裏的財寶上下打點,事情還是慢慢平息了下來,最終槍斃了兩名排長後不了了之。
吳世安馬上明白過來,孫殿英想在上海銷贓。
來滬的軍需處長名叫李德祿,據其透露,為了賣出一個好價錢,孫殿英這次瞄準的是洋人較多的四個地方:北平、天津、上海、青島,分批派出親信暗中接洽交易。四地之中,孫殿英最看重上海,將財寶精挑細揀,選出一批寶中之寶裝滿三隻皮箱,委派多名身手好、槍法準的特務團官兵一路護送來滬。
但是,銷贓之事張揚不得,北方一隅的軍閥在上海又沒什麼門路,孫殿英靈機一動想到了上海灘隻手遮天的黃金榮。當年,孫殿英在天津時曾拜牛七爺為師,“放布[1]”加入青幫,算起來跟黃金榮一樣,也屬“大”字輩人物——同門中人,雖然未曾謀麵,總歸不難說話,不如走一走這條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