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乎嗎?”卡雷苟斯問。

她把頭轉向一邊,緊皺眉頭,思考了片刻。“並不是我再也不在乎了。我很在乎它。我已經不再是曾經的我了——我不再渴望複仇,卡雷,但是……我也不是強烈渴望著聯盟和部落和睦共處的那個女人了。在加爾魯什犯下如此罪行之後,隻要加爾魯什還領導著部落,就不可能和諧共處。我不再相信和平是最後的答案。這意味著……我不知道自己屬於哪裏。”

他皺起了眉頭。“我覺得,其實你知道。”

吉安娜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然後意識到他是對的。她想回家,回到那個哺育她知識的聖地,回到她服從自己的命運的時候不情願離開的地方。她回憶起了卡雷苟斯曾說過的話——萬物有律,萬事有規。也許她隻是兜了個圈子回到了原地。

“達拉然。”她說道,“肯瑞托。從前,我在那裏刻苦學習。如今,我將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回到那裏。”她又望向廢墟,“羅寧也是那樣認為的。他堅信我應該活著,他認為我是肯瑞托的未來。我至少應該給他們一個婉拒的機會。”

“就算沒有他們,通過自身的努力你已經變得極為強大了。”卡雷苟斯說,“我認為擁有你是他們的幸運,而且我確信他們也是這麼想的,不隻是羅寧一個人有這個想法。”

“你呢,卡雷?”她為那個答案做好了心理準備——離開她,回到魔樞。他畢竟是藍龍的首領,那裏不會為一個年輕的種族留下席位。

“我想……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想陪你去達拉然。”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而他看到後笑了起來,眼中充滿了愛的溫暖,“我就當做是你不反對了。”

“當然……我非常願意,可是藍龍軍團怎麼辦?”

他的笑容消退了。“龍群已經解散了,我們現在各自獨立了。我覺得我們糟糕的守護工作欠了肯瑞托一大筆債。至少,我想做一個肯開始還債的人。”他咧嘴一笑,“盡管許多人對克拉蘇斯的真實身份並不知情,但已經有了巨龍加入肯瑞托的先例。你覺得我有這樣的機會嗎?”他問道,然後他又用不怎麼肯定的語氣道,“和你一起,與他們共事。”

改變,吉安娜心想。它帶來痛苦,它帶來欣喜,它完全不可避免。如果我們選擇改變,那我們便是自己心中那隻鳳凰——前塵盡洗,浴火重生。

她走上前去,仰起臉作為回答。藍龍軍團的卡雷苟斯用溫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探詢地看著她的雙眼,然後俯身下去,親吻著魔法師吉安娜·普羅德摩爾。

當吉安娜和卡雷苟斯抵達達拉然並請求會見議會時,她本以為會遭到拒絕,或是得等上一段時間。然而接待他們的法師向吉安娜和卡雷苟斯保證,議會將會接見他們——立刻。不一會兒之後,吉安娜和卡雷苟斯就來到了美麗的瞬息萬變的空之議院。眼前的景致讓卡雷苟斯忍不住四處張望,並深深為之驚歎。

“議院歡迎你們的到來,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女士與藍龍軍團的卡雷苟斯。”卡德加的嗓音蒼老而洪亮,“自我們上次相見以來,世界已變得大為不同,女士。你和你朋友今天到來又是所為何事呢?”

“一言難盡。”吉安娜說道,“首先……我向你們所有人道歉。這件東西不屬於我。”她拿出了那本可以讓她操縱聚焦之虹的典籍,“我沒有征得你們同意……”她搖了搖頭,“用不著狡辯了。我偷了它,並且強行打開了上麵的封印,以便製造一件可怕的武器來對付我的敵人。”

“但你並沒有使用這件武器,對吧?”卡德加問道,“除非我們的情報網絡不尋常地開起了小差。就我們所知,奧格瑞瑪依然健在,而加爾魯什·地獄咆哮也還是躲在格羅瑪什要塞裏羞愧地生著悶氣。”

“我並沒有用它來對付奧格瑞瑪,這倒是真的。”吉安娜說道,“卡雷苟斯和薩爾讓我恢複了理智,但我確實還是動用了它,用它來保護聯盟的艦隊。現在我把這本書物歸原主,並且我也把聚焦之虹交還給了卡雷苟斯。”

“而我,”卡雷苟斯出乎意料地說道,“希望把聚焦之虹捐贈予肯瑞托。”

房間中傳來一陣竊竊低語,即使是吉安娜也大為吃驚。“卡雷,這可是藍龍軍團世代守護的至寶。”

“藍龍軍團已經散了。”卡雷苟斯說道,“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護衛這件至寶了。對於它的丟失我們深感慚愧,並且我也因此認識到自己並不是一名合格的守護者。我請求你們……收下它。我知道達拉然原本就掌管著許多珍貴的法器。我想沒有地方會比這裏更為安全。”

茉德拉走上前來,接過了聚焦之虹與被盜的典籍,並且向卡雷苟斯微鞠一躬。“你將他人的安全置於自己的尊嚴之上,卡雷苟斯。我們會引起重視的。”

卡萊因站直了身子,抱臂而立注視著吉安娜。“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女士,”他說,“你到這裏來應該不隻是為了還本書吧。”

“不,”她答道,“我……謙卑地請求成為一名肯瑞托見習成員。”

議院本該會感到驚訝,畢竟她已經離開這麼多年,但他們卻並沒有如此。卡德加做了個手勢,其餘四名議院成員便走到他身旁低聲討論了起來。吉安娜禮貌地背過身去,盡可能尊重他們的隱私,而卡雷苟斯則伸出手拉住了她。

“我想要叫你別擔心,但這對你恐怕沒什麼幫助。”他說。

她微微一笑,然後說:“我……不知道如果他們拒絕了我該怎麼辦。我很慶幸自己已經恢複了理智,不再執迷於摧毀奧格瑞瑪,但我仍然認為必須廢除加爾魯什的大酋長之位。這算不上是真正的中立。”

“你技藝精湛、冰雪聰明,並且胸懷過人,吉安娜。”卡雷苟斯溫柔地說,“這世上總會有一個位置留給如此優秀的你。”

“普羅德摩爾女士?”

這聲音來自卡德加。吉安娜轉回身來,一時惴惴不安。“我們必須拒絕你成為這一莊嚴組織的見習成員的要求。”卡德加說道。

失望刺進了她的心窩,甚至比預想的還要難受。“我明白了,”她平靜地說,“我的作為的確無法原諒。”

卡德加繼續說道:“但是……可以被彌補。而且,如果你是肯瑞托的領袖,也就沒法當好一名學徒了,不是麼?”

“什麼?”震驚的呼喊脫口而出,這舉動倒像是個豆蔻少女,而不是她如今這般穩重的女士,“但是我……我甚至不是……”她哽咽地望著他們,再也說不出話語來。

“羅寧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來救你,吉安娜女士。他告訴過你,你是肯瑞托的未來。”

她點點頭。“可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我甚至還不是肯瑞托的成員。”

“他曾經反複提起這一點,那時我們也不明所以。”茉德拉說道,“直到溫蕾薩在他的桌上找到了一隻暗匣,裏麵裝著許多考雷斯特拉茲本人交給他的預言卷軸。”

吉安娜與卡雷苟斯對視了一眼。“而我……被其中一張卷軸所提及?”

“並沒有明示姓名。”卡德加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張卷軸,遞給吉安娜,“請大聲地念出來吧。”

吉安娜顫抖著接過卷軸,用發抖的聲音讀到:

她曾光彩照人,發如金縷

她曾君臨一國,端莊威儀

她眼見故土崩塌,滿目瘡痍

她質問主,帶著謙恭與悲戚

你可看到,生靈塗炭流離

你可聽到,戰鼓響徹天際

你可感受到,我的決意

肯瑞托之誌,薪火相繼

火樹燃盡時,銀花如雪立

世人啊,請你謹記

戰火洶湧如潮,堤潰一瀉千裏

一切確如其言。火紅色頭發的羅寧去了,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女士來了,而她金色的長發業已化為銀白。她確實曾謙恭與悲戚,而後又以自己的方式進入了戰爭的姿態。她抬起頭,震驚地望著他們。

“但是……因為這個就讓我擔任……”

“不止是這一點,我的女士。你向來強大,不單是你的力量,還體現在你的個性。”艾薩斯·奪日者出乎意料地說道,“即便在經受考驗時也是如此。當你麵臨著難以想象的恐怖和不可思議的誘惑時,當你被法力炸彈所影響時,你依舊選擇了一條公平與公正的道路,而沒有墜入黑暗與複仇的深淵。因此,你必須承認,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誘惑到你了。並且我也不認為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置身於你的處境之中時,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事實上……我們可能連一半都無法做到。”

“你誤會了。”她說,“我是在別人的幫助之下才沒有……化身恐怖。如果沒有卡雷苟斯,我絕不能做到這一切。”

“那麼,我們最好確保他能陪在你的身旁。”卡德加轉過身來對著藍龍說道,“你已經向我們表明了對於聚焦之虹的態度,你希望我們能照看好它。那你有沒有想過讓自己成為肯瑞托的一員呢,卡雷苟斯?看起來你的存對大法師普羅德摩爾裨益良多。當然,如果她接受我們的邀請的話。”

就這樣,肯瑞托擁有了第二名龍族成員,以及一位名叫吉安娜·普羅德摩爾的領袖。

當繼位典禮完成之後,吉安娜以新晉大法師及肯瑞托領袖的身份來到了塞拉摩。正如瓦裏安承諾的那樣,他從北望城堡派來了一艘艦船,恭敬地收殮著死者的遺體,甚至包括那些已化為紫色沙礫的部分。城區之外現在建起了一座宏大而莊嚴的陵墓,觀者無不為之動容。站在這裏對吉安娜來說有些艱難,但也並沒有她所擔心的那麼難。她已經同卡雷苟斯一起,向他們做過了告別。

現在,她主持著另一個儀式,為一場她由衷希望未曾發生的慘劇。可愛的夕陽緩緩落下,但黑暗尚未來臨,達拉然的天空被塗滿了斑斕的色彩,一聲淒美的回響像是在訴說衷腸。

今天,他們在向羅寧道別。

他的孩子也在這裏,陪伴在母親左右。這對孿生兄弟繼承了父親的火紅頭發、母親的明澈雙眸與纖瘦身材。吉安娜知道他們才剛慶祝過生日不久。她很高興羅寧那時還活著,還與他們分享了那一刻。弟弟加拉丁的下唇止不住顫抖著,而早出生幾分鍾的哥哥吉拉瑪爾則顯得更加冷峻。兩個半精靈的眼中都閃爍著淚光,但他們都忍住不讓它流下。他們都穿著正式場合的華美長袍,但款式卻並不一樣。吉拉瑪爾的是靛藍底色配上銀白鑲邊,而加拉丁則是暗綠與金黃交錯。

他們的母親穿著一身禮服而非平常的鎧甲。有的人會驚訝於這服飾並非黑色,甚至於完全不合傳統。溫蕾薩·風行者是一位驕傲而美麗的女性,她與那位脾氣火暴但性格和善的大法師相識相守,他們的婚姻充滿了熱情與奉獻。此刻,她選擇了頌讚他充滿活力的人生,而不是哀悼其終結。所以她穿著一襲火紅的長裙,倒像是參加宴會而不是一場葬禮。她不再哭泣,她已訴過離殤。她的身姿讓吉安娜為之心痛,但又欽佩異常。羅寧的孩子失去了他們的父親,但卻有一位堅強的女性會守護著他們成長。

這麼多人聚集在紫羅蘭城堡,吉安娜懷疑幾乎每一名能夠出席的肯瑞托成員都已經身在此處。為什麼不呢?羅寧當享此榮光。

“說起來並不算久遠,”吉安娜說道,“肯瑞托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選擇羅寧作為它的領導。他不守成規、直言不諱、衝動而又倔強。他為人幽默、熱愛家人、關心朋友。”她衝著那對同胞兄弟頷首一笑,他們都還在抽噎中,但還是顫抖著予以回應。然後她又轉向了六人議會,繼續說道:“他將達拉然引向了一個新的方向。他帶領肯瑞托直麵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在身為魔法守護者的守護巨龍麵前毫不退讓。他為了幫助和保護他人而逝,而事實上他生前也一直這樣。”

說到這裏她一時哽咽,再吐不出隻言片語。她停下來好一會兒,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然後才繼續開口說道:“在他生命中最後的時刻,他把我強推進了一個傳送門。他拯救了我的性命,卻為此犧牲了自己。他相信我會成為肯瑞托的未來,而我站在這裏,也正是因為你們都認同了這一點,但我必須要說,我可以繼承他的職責,但卻絕不能替代他的存在。”

她望著麵前紫色長袍的海洋,當她發現火花一家的時候,心中的痛楚又增添了幾分。“變革的風潮愈演愈烈,艾澤拉斯已處在戰爭的邊緣。當世界陷入癲狂的風暴之中時,肯瑞托可以選擇置身事外,如身處寧靜的風眼,但也可以選擇向世界傳達理性,為促成和平盡一份綿薄之力。我們可以記起自己的知識和技能,其他人也同樣可以。盡管路途曲折而離奇,但我最終還是回到了家園,回到了達拉然。我已經離開了太久,而我很高興能帶著從愛與痛中吸取的教訓歸來。我對自己最近的一些作為深感遺憾,但我卻並不後悔它對我帶來的改變。我會盡我所能領導你們。我將會從善如流,聆聽你們的意見。我將會滿懷驕傲,沿著羅寧的足跡前行。我將會如此,但我也會繼續提防著戰爭的浪潮。因為正如我和在座許多人所知的那樣,隻要加爾魯什·地獄咆哮還是部落的大酋長,這個世界就不會有真正的安全。至於如何調和這些職責與信念之間的衝突,此刻我並不清楚,但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答案。”她想起了那個預言,於是微微一笑,“某個非常睿智的人似乎也這樣認為。”

她抬起雙臂伸向天空。“這裏沒有骨灰可以拋灑,我的朋友,但你的精神永遠長存,存於你勇敢妻子的心間,存於你俊秀孩子的雙眸,還存於肯瑞托浩瀚的智慧之中。”

吉安娜開始舞動起她的手指。在她身旁,六人議會的其他成員與卡雷苟斯也跟著動了起來,台下聚集法師們也同樣如此。吉安娜眼見著奧術能量在手中凝聚成一顆紫色的小球,不由得輕笑了一下,想起了之前那場與卡雷苟斯之間的對話,而從此刻看來,這竟如隔世般遙遠。

“這是一種節奏,一種周期,這是……一種模式。”她將手指劃過那奧能魔法的小球,球體隨即碎裂開來,化為一片旋轉著的符號、標記和數字,而後又重組為一。“所有的事物都在變化,不管是由於內因還是外因。這就是魔法的本質。而我們的存在同樣也是魔法。”

她抬起手掌將那小球托起。小球緩緩浮上天空,加入到數十顆同伴中去,它們緊接著又彙聚成百,以至上千。那些擠不進城堡的達拉然居民也都參與了進來,一起加入到這場告別的儀式。光點持續著向上升起,就像是蒼茫暮色中舞動的淡紫色螢火蟲一般。盡管經曆了這一切,盡管發生了塞拉摩的慘劇,盡管她差一點就要引發又一場災難,盡管沉浸在失去羅寧的悲傷之中,吉安娜仍舊感覺自己的心正與它們一同飛揚。

世事無常,她心想……我、薩爾、加爾魯什、瓦裏安,甚至於艾澤拉斯,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一隻溫暖的手掌拉住了她的小手,她看著卡雷苟斯笑了起來。她已經為即將到來的變化做好了充分準備。

叮、叮、叮、滋……

一名矮人赤裸著上身站在鐵爐堡的大熔爐前工作著,大汗淋漓的身軀折射著熊熊火光。大熔爐一直以來都燃燒著,但卻極少被這般緊張地使用——不分晝夜,片刻不歇,在地下沒有止盡地投入工作。風,帶來了戰爭的氣息,聯盟必須得為此做好準備。矮人將完工的武器放在一旁,雙手撐住自己的後腰用力舒展了一下,哢嚓一聲清響之後,他把腰身蜷了回來,拿起一個水袋猛灌兩口,然後擦了一把火紅色的胡子,又開始繼續工作。

在暴風城中,船匠們正在日夜趕造戰船。隨著設計師們不斷優化建造流程,每一艘戰艦的工期都在變得更短。聖光在上,他們已經刻不容緩。雖然加爾魯什一時疏忽,但不能指望他下一次還會如此。部落的艦隊雖已撤退,但仍然完好無損,而聯盟的境況則全然不同。瓦裏安在海港之上佇立良久,注視著施工的狀況,然後轉身返回要塞。

他還有一場戰爭需要謀劃。

加爾魯什在格羅瑪什要塞中來回踱著步子。他的命令已經被張貼到了告示板上:

所有身體健全的部落成員注意!大酋長加爾魯什·地獄咆哮向所有公民發出動員令!成年的男性及女性,你們將會接受針對聯盟的格鬥訓練,以便投入到一場我們必將勝利的戰爭!兒童和其他不能使用武器的人,你們將協助製造武器,以滿足勇士們的需求!任何逃避職責的人將會被庫卡隆以叛國罪逮捕,無一例外。

為了部落!

過去幾個月以來,奧格瑞瑪的活動比以往多上了千倍。火炬不分晝夜地燃燒著,而庫卡隆正不停地整編入伍的新丁。

加爾魯什·地獄咆哮獨自站在格羅瑪什要塞中。他低頭盯著置於麵前桌上的東部王國地圖,閃爍的燭火正為他提供光亮。他手裏把玩著一把匕首,用手指輕撫過刃尖,目光則鎖定在那個地圖上的名字:

暴風城。

然後他將匕首舉過頭頂用力甩下,匕首深至沒柄地插在了“風”字之上。

“我將會看著你在自己的城市中深陷火海,瓦裏安·烏瑞恩。”他低聲說著,然後露出獠牙咧嘴一笑,“畢竟……這場戰爭隻能有一個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