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起來。“證據呢?您是在胡編亂造吧。”
“是嗎?我可不覺得。而且,你知道,隻要再多花一點點時間和精力在上麵,很快就能得到證實。來吧,本斯小姐,早點承認事實不好嗎?承認瑪麗娜·格雷格在你小時候收養了你,並和你一起生活了四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這個好管閑事的渾蛋!”
這讓克拉多克有點吃驚,跟她先前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站起身來,搖晃著一頭烏黑的頭發。
“好吧,好吧,這就是事實。是的,瑪麗娜·格雷格帶著我一起去了美國。我媽媽生了八個孩子,住在某個貧民窟裏。我想她是成百上千個寫信給女明星的人中的一個。她們偶然聽說某個女明星想領養孩子,於是就寫信過去倒出一肚子的苦水,懇求她能收養一個生母無法給予優越條件的孩子。哦,多麼病態的事情啊,這一切都讓人惡心。”
“她一共收養了三個孩子,”德莫特說,“三個歲數不同、來自不同地方的孩子。”
“對,我、羅德,還有安格斯。安格斯比我大,當時羅德實際上還是個嬰兒。我們過著美妙的生活,哦,多麼美妙的日子!享盡生活的一切!”她帶著嘲弄的口氣,並提高了嗓門,“衣服、汽車、住著氣派的房子、照顧我們的用人、良好的學校和教育,還有美味的食物。所有的一切都堆得高高的,任我們享用!至於她自己,成了我們的‘媽媽’。這位帶著引號的‘媽媽’在盡心盡力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為我們哼唱歌曲,和我們一起照相。啊,多麼感人的一幕啊。”
“她確實很想要個孩子,”德莫特·克拉多克說,“這點確鑿無疑,對嗎?並不是一個噱頭。”
“哦,也許吧。是的,我想這是真的,她想要個孩子。但她想要的不是我們。真的,不是。那隻不過是場華麗的表演。‘我的家人。’‘有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家庭是多麼幸福。’伊西也任由她這麼做,他早該料想到的。”
“伊西是指伊西多爾·賴特?”
“是的,她第三任還是第四任丈夫,我有點忘了。他真的是個非常好的男人,我覺得他很理解她,有時也會替我們操心。他對我們很好,但並沒有假裝成我們的父親。他不想做父親,隻關心自己寫的東西。那時我讀過一些他寫的東西,既肮髒又殘酷,但很有力。我想總有一天人們會覺得他是一名偉大的作家。”
“這樣的生活維持到了什麼時候?”
瑪格特·本斯的笑容一下子扭曲了。“一直到她厭倦了這種表演。不對,不能這麼說??是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突然苦笑起來。“於是我們就得接受現實!我們不再被需要,而是作為小小的臨時替代品。我們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我們了,一點兒也不。哦,她非常漂亮地把我們打發走了,幫我們找了一個家,一個養母,支付我們受教育的費用,甚至還給了一小筆錢,讓我們能在這世上獨立生活。沒人會說她做得不對或者不慷慨,但她不要我們了,她想要的是自己的孩子。”
“您不能因為這個而責怪她。”德莫特溫和地說。
“我不怪她想要有個自己的孩子,一點兒也不!但我們怎麼辦呢?她將我們從親生父母身邊帶走,帶離本屬於我們的地方。確切地說,我母親是為了一碗肮髒的濃湯把我賣了的,但她這麼做不是為了從中獲利。她把我賣了,是因為她是個極度愚蠢的女人,她自以為我會得到‘優越的條件’和‘良好的教育’,過上好日子。她自認為這麼做是為我好。為我好?要是她真能明白,就不會這麼做了。”
“我知道,您現在仍舊為此憤憤不平。”
“不,我已不再憤恨,我從中恢複過來了。我憤恨的是此時我正在回憶,感覺又回到了那些日子裏。那時我們都滿腹怨恨。”
“你們幾個都是?”
“哦,羅德沒有。羅德從來不在乎任何事情,況且那時候他還很小。但安格斯和我的感覺差不多,而且我覺得他比我更有報複心。他曾說過,等他長大了,要去殺了那個即將出生的孩子。”
“您知道那個嬰兒的事吧?”
“嗯,我當然知道了,每個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得知自己懷孕後,她簡直欣喜若狂,可生出來的卻是個癡呆兒。這是她的報應。不過,不管那個孩子是不是癡呆,她都不會再要我們了。”
“您非常恨她?”
“我為什麼不能恨她?她對我做了最壞的事,那種任何人都會對別人做的壞事。讓他們覺得自己被需要、被愛,接著又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假的。”
“您那兩位——方便起見,我還是把他們稱為您的兄弟吧,他們後來怎麼樣了?”
“哦,之後我們就分開了。羅德在美國中西部開了個農場。他天性樂觀開朗,並始終如此。安格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一直懷著報複心理嗎?”
“我不覺得,”瑪格特說,“那種感覺您很難了解。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說準備去當演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去了。”
“話說,這些您都還記得啊。”德莫特說。
“是的,我還記得。”瑪格特·本斯說。
“那天瑪麗娜·格雷格見到您時驚訝嗎?還是她為了討好您,才特地找您去拍照?”
“她?”這位姑娘輕蔑地笑了,“她對那天的安排一無所知。我隻是很好奇,想見見她,於是進行了一些遊說才得到了那份活兒。我說過,我在電影圈裏還是有點影響力的。我想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她敲了敲桌子,“她甚至沒認出我來!對此您怎麼看?我跟她一起生活了四年,從五歲到九歲,而她如今不認識我了。”
“小孩是會變的。”德莫特·克拉多克說,“而且變化會很大,你會完全認不出他們。我有個侄女,那天我遇到她,我敢說,我完全有可能把她當成路人甲,擦肩而過。”
“您說這些是為了讓我好受一些嗎?可實際上我真的不在乎。哦,該死,我們還是坦誠點兒吧。我確實在乎,我在乎。她有一種魔力,您知道嗎,瑪麗娜!一種能牢牢抓住你心的神奇魔力,簡直就是一個災難。你會恨這個人,可又止不住地在乎她。”
“您沒有告訴她您是誰?”
她搖搖頭。“不,我沒有告訴她。那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
“您有沒有企圖毒死她,本斯小姐?”
她的情緒一下子變了,起身大笑起來。
“您的這個問題多麼荒唐!但我想,您是不得不這麼問吧,這是您工作的一部分。不,我向您保證,我沒有殺她。”
“這不是我要問您的問題,本斯小姐。”
她看著他,皺起了眉頭,一臉疑惑的樣子。
“瑪麗娜·格雷格,”他說,“目前還活著。”
“又能活上多久呢?”
“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探長先生,難道您不覺得那個人很有可能會再試一次嗎?而這一次——這一次,也許,他就成功了。”
“我們會采取預防措施的。”
“哦,我相信會的。那位愛慕著她的丈夫也會好好地照看著她,確保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不是嗎?”
他仔細地品味著這話中的嘲諷之意。
“剛才您說,您並不是要問我這個,那是什麼意思?”她突然重提剛才的對話。
“剛剛我問您,是否企圖謀害她,你回答說自己沒有殺她。這當然是事實,但是有人死了,另外一個人被殺了。”
“您的意思是說,我本想殺瑪麗娜,卻誤殺了那位某某某太太。請讓我在這兒把話說清楚了,我既沒有試圖毒害瑪麗娜,也沒有嚐試毒死巴德科克太太。”
“但也許您知道是誰幹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探長,我向您保證。”
“但您有一些看法?”
“哦,人總會有看法。”她衝他笑了笑,帶著一絲挖苦,“在那麼多人中,誰都有可能,不是嗎?那個像機器人一樣的黑發秘書,舉止優雅的黑利·普雷斯頓,仆人,女傭,按摩師,發型師,電影公司的人,這麼多人——其中很有可能有誰,並不像他或她平時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接著,當德莫特無意識地向她走近時,她猛地搖起頭來。
“放鬆點兒,探長先生,”她說,“我隻是在逗您罷了。有人想要瑪麗娜的命,可我不知道他是誰。真的,我一點兒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