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醫堅持沒有鬆開端著藥碗的手。“恕微臣不能,微臣一定要看著皇上喝下藥!”
仕芸不再堅持,拿著湯匙舀起一匙放在了自己嘴裏。
“姑娘,這藥不能隨便喝的?”
仕芸舉起衣袖遮擋住臉頰,捏開男人的嘴巴,舌抵著舌,感觸著輕微的蠕動,將藥湯一點點渡進男人口中。手掌滑落,撫住男人的脖子,感覺著喉結的湧動。
一碗湯藥喂了半個時辰。嘴唇麻木,舌頭僵硬,虛汗不住地向外冒,體力不支地倚靠著床柱。藥喝完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章太醫默不作聲地轉身。
仕芸將臉盡可能地貼近男人的胸膛,找不到強勁的心跳。他的手掌寬大厚實,中指有著明顯的老繭,那是常年批閱奏章的留下的痕跡。鼻息幾乎感觸不到溫熱,脈搏微弱。十指相扣,傳遞著溫度。以前每一次都是男人暖著她的手,現在他的手比自己還要冰。幾乎感覺不到心跳,淚水蜿蜒流出……
初見,男人的大手拾起掉在地上的絹帕,甚至還送到鼻子下麵,嗅一嗅上麵的清香。避暑時,執箸的手舍近求遠,一次接著一次夾著她親手做的涼拌青筍絲。如花,嬌而不豔。如木,岸而不傲!太後已然不在,君王亦是這般模樣。
想著他,想著關於他的曾經,曾經的裏麵包括著她。
那夜,她拿著送絹帕做借口前往甘全宮。一隻大手從豎起的書的後麵伸出來。當時的男人說,拿來吧,朕瞧瞧。還有那一夜,噩夢驚醒,口幹喚安曉倒水,一隻大手將茶碗探進帷幔。不經意間,嚇得人魂不附體也是男人的大手。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仕芸還記得,夜色裏的她穿著紫色嫁衣奔向西角門。事發後,清淺的紫,染了和煦的陽光,不似星月下那般冰冷,綻放著嬌美。男人舍不得懲罰她,隻能遷怒於嫁衣,大手一揮,下令燒掉。當時,她覺得男人不可理喻,現在想來,男人竟有那麼一點可愛。
仕芸凝視著男人紋絲不動的睫毛,視線一次次地模糊。有些失落的希冀,沒著沒落,無依無靠。
還有很多,很多的回憶。那一次,男人喬裝成乞丐。因為這雙大手,一眼認出了男人。忽然,仕芸失笑,借著男人的大手托著自己的腮,笑得前仰後合。“大傻瓜,我是你的小傻瓜啊!”笑意沒有完全退卻,淚水沾染雙頰。
這雙大手抱過落水的她,摟過生病的她,擁過生死一線的她,為她抹去眼淚,為她擦拭汗水,為她衣不解帶。
這雙大手多少次舉起,但都舍不得落到她的身上。這雙大手曾憤怒地飛出檀木鎮紙,揮動衣袖拍打過書案;曾按住她的雙肩,捏過她的臉頰,挑起她的下巴,扼製她的喉嚨;更多的時候是手背專注地撫摸她的臉,指尖溫情地摩挲著她的唇瓣。
無論情願還是不情願,這雙大手已然習慣緊緊地牽住自己,十指相扣。轎攆中,宮牆巷道上,紅色帷帳裏,無時無處。
這雙大手讓她厭惡過,嫌棄過,鄙夷過,恐懼過,抵觸過,茫然過,渴望過,溫暖過,依戀過……這雙大手是她的記憶,她的生命,一切的一切。如果它們不再有溫度,她怎麼能夠獨活下去?
一聲淒厲的悲鳴之後,仕芸終於泣不成聲。“小恒啊,你聽見了嗎?為什麼不回答我?”如果可以,她寧願是那條活不到冬天的小蟲子。雖然生命短暫,但是可以單純地和心愛的人相守在一起,一日的心手相牽也是幸福,一日的真心相對何嚐不是永恒。
“徐姑娘,這不是給皇上的,是給您喝的!”章太醫說。
小豆子顯得六神無主。“姑娘,您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啊?!”
“不會,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情!”仕芸擦了擦紅腫的雙眼,努力平複著心情。“竇公公,帶來拓兒和他父皇說說話!”那日,她能夠醒來,是聽到了徐府唱戲的聲音。所以,她覺得不能沒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