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辦了一件全天下最傻的事。
可那高額的回扣是那樣的吸引人,她要花費多少口舌才能掙出來啊。
在利益麵前,一個人完全可以鋌而走險,既然這樣,她隻能勇往直前。
董銘看著興高采烈的姚涵宇攔出租車的樣子,心想,也許這個小東西會給自己帶來好運。上了車,董銘壓製著自己恐懼的心裏,看著車外的風景。雖然已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但出租車一駛進桃花村,董銘還是看到樹的枝頭綻放著星星點點粉色的桃花。這是林陽縣最南端的一個小村,也是整個黑龍江省最南端的一個村子,氣溫要比本省其他的地方高出好幾度,通常被喚作北國小江南,盛產著價格昂貴的稻米,是送往北京的貢品。
在一條叫做細麟河的河岸邊,矗立著許多個式樣別致的小樓,家家都有一個挺寬敞的院落。董銘心想,縣裏,乃至市裏的許多有錢人,或者是有權的領導,都在這裏買房置地,姚龍富是去年才當上鎮長的,在當鎮長之前,姚龍富好像還幹過縣建設局局長,然後又是副鎮長,都是有職有權的崗位,看來政績不錯,以他不到四十的年紀當上合江地區這個大縣的鎮長,還有一展宏圖的機遇。
從縣裏開車到這裏也就二十分鍾的路程。下了車,董銘問:“姚涵宇,你家這個小樓是新買的吧。”
“這些事情你別問我,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
董銘笑了笑,這個小孩子還真有點防範的意識,也許是家長特意囑咐過什麼。但這不關自己的事。董銘又換了個話題:“你爸還沒到吧。”
“沒看到他的車,就是沒到吧。”
“你爸爸喜歡住在這裏,是他不願意回那個家嗎?”
“他看不上我媽總打麻將。他們在一起沒什麼說的。”
董銘感到那個女人作為一個鎮長的夫人,形象也是差了一些,而且看來也沒有多高的文化,似乎是個有錢而又霸道人家的女兒,在鄉下這樣的女人多的是,但姚龍富從頭到腳有種不凡的氣質。不知這樣的婚姻是怎樣形成的,但她現在已經有了太深的感慨,年輕時候的看法,與有了幾年婚姻生活後的看法就要產生巨大差別。如果不是自己當初抱著少女幼稚的念頭一意孤行,心懷敵視上層人士家中公子哥的心態,她怎麼會落到這樣的結局?
院子的鐵門緊閉,董銘擔心孩子沒有鑰匙,有個親戚模樣的男人,為姚涵宇開了門,知道董銘是姚涵宇的老師後,說要去河邊溜達就走出了大門。
一樓是寬敞的正廳,姚涵宇一進門就不再理她,跑到電腦前就轟轟地打起了遊戲。董銘不敢四處亂走,隻感到在鄉下能有這樣一幢小樓,倒真是會享受,憑正常收入,置不起這樣房產,但鎮長怎麼是她這樣的人可以比及的?
董銘都要等膩歪了,才聽到一陣汽車聲。董銘緊張地看著大門開了後,一輛不知是什麼牌子的小汽車開了進來。她的心中一陣慌亂,明白自己目的不純,手段也不那麼光明磊落。她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裏。她的事不辦了。她不想見什麼姚鎮長。
“你好,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你想喝點什麼?是咖啡還是綠茶?”
這是男人在自己家中見到年輕的女人通常的言辭。可姚龍富進了門後看也沒看她一眼,把站在那裏等著他握手或者打招呼的董銘晾在那裏,直接來到打遊戲的姚涵宇身邊。
“你這就是寫作文?”
“老爸,你別板著臉好不好?我的作文已經寫完了,都在我肚子裏呢,你聽。”姚涵宇竟然把一路看到的風光用口述的方式說了一遍,“怎麼樣?”姚涵宇瞥了一眼在那裏十分尷尬的董銘。
姚龍富來到董銘的麵前,沒有董銘期待的熱情和友好,依然板著麵孔,神色嚴肅。
“寫作文非要到這裏來嗎?就沒有別的可去的地方嗎?我看你不是為了指導孩子寫什麼作文。我看你是另有企圖。”
“我……我能有什麼企圖?”董銘發現自己的嘴唇在發抖,竟然重複著別人的話。
“不管你有什麼企圖,你覺得你應該到這裏來嗎?”
真是愚蠢至極,腦子進了水,要不就單純天真地像個孩子。見一個鎮長怎麼會這樣簡單,竟然私自闖進家裏,也許還是在外麵私設的行宮,人家是鎮長,不是傻子。
董銘立刻滿含淚水。是的。姚龍富說得沒錯,自己另有企圖,人一旦帶著目的,就容易出錯。
“那……那我是錯了。那……我走了。”
姚龍富並沒有挽留她的意思。她決然地轉過身,兩腿在打顫,比脫光了她的衣服還讓她無地自容。真是丟盡了臉,不僅是學校裏的崗位,這個孩子的家庭教師她也當到頭了。她忽然感到姚涵宇還真是可愛。她走過去摟了一下姚涵宇故作輕鬆地說,“老師走了。以後還要多用些功啊。”
姚涵宇遊戲正打得來勁,看到董銘的眼淚:“老師你怎麼了,是誰……”
看到姚龍富站在那裏,一臉的嚴肅,聰明的孩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爸爸,你為什麼把我的老師弄哭了?你……”突然,他也大聲哭起來。
“閉嘴,別哭。”
姚龍富厲聲說。姚涵宇越哭越來勁,董銘把姚涵宇抱在懷裏:“好 ,咱們別哭。”
姚涵宇邊哭邊說:“他為什麼把你氣哭了?他看你是女的他就欺負你,到我家來的人誰都是有說有笑的。”
董銘心想,到他這裏來的人,就沒有她這樣的。
姚龍富板著麵孔:“盡胡說八道,我怎麼看她是女的就欺負她?”
姚涵宇哭著說:“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哭,爸爸能讓你笑一個我就不哭。”說著又躺在地上打起滾來。
看著兒子無賴的樣子,本來想要大發脾氣的姚龍富突然笑了:“我這個混蛋的兒子,真是拿他沒辦法。”
這話是對董銘說的,但董銘並沒去看姚龍富,而是蹲下來把姚涵宇抱起來:“你看,老師這不笑了嗎?”擠出一絲苦笑。
“你這不是笑。也不是爸爸讓你笑的。啊啊啊……”說著又從董銘的懷裏滾到地上。
如果換個地方,董銘就會對這樣的孩子無比討厭,可現在她卻喜歡得不得了。她感到自己有了幾分麵子,更感受著一個孩子在這個特殊情況下向她表示的情誼。
姚龍富在沙發上坐下,眼前這一幕他也覺得不那麼光彩。
“好了,我歡迎你老師到這裏來還不行嗎?董老師,你就給他,哦,是給我們笑一個吧。”
笑?她真想嚎啕大哭,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難和所有的悲哀都一下子哭出來。逝去的少女時代,夭折的婚後幸福,以及突遭災禍的打擊,為了外快馬不停蹄的辛苦,都將化成傾盆的淚水,把這個無情的世界淹沒。
但她不能哭。
可她更不想笑。也笑不出來。
“對不起。我走了。你的家……我也不想再來了。”
她的態度十分明確,姚龍富也就意識到自己的冷酷深深地傷害了這個看上去有著強烈自尊的女子。
“啊,是我對不起。我剛才無禮了。可是,我這個地方還真沒人來過,我不想讓人知道……怎麼說呢,我不想讓外界知道我在這裏有這個小樓,也不知道我有時在這裏躲起來,以避免太多煩人的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姚龍富來到門口擋住董銘的去路。
“我不會跟外人說的。這些跟我沒關係。這裏我真的不該來。我,我走……”
“老師,你別走,你走我就……”突然,姚涵宇一軲轆爬起來來到姚龍富身邊,“你真該感謝老師才對,如果不是她的及時出現,我就快被他們打死了。”
“你又打架了?”
“他們好幾個揍我。我隻能抗著讓他們打,這是老師出現了,是她救了我。”
姚龍富緊張地看著董銘,流露出幾分的感激。董銘淡淡地說:“我今天想給姚涵宇輔導作為,就去了他們學校,正好趕上他們……我就,哦,對不起,是我的冒昧。我想我是不該到這裏來,我也該走了。”抹了一下眼睛,大步離去。
姚龍富看了看這個場麵,自己陷入了被動,也覺得在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麵前逞威風實在有失自己的身份。
看著董銘滿臉的淚痕,姚龍富搖了下腦袋:“好了,別介意我說了什麼。看你哭的,像個淚人了。”
那壓製不住的委屈又重新爆發出來,就要走出門的時候,眼淚竟然再一次地流出來。葉南成半截的人她也沒有這樣的流淚,自己在無數個夜裏守著難熬的寂寞,也沒有流淚。現在的眼淚居然控製不住的流了出來,越哭越傷心,越哭聲音越大。。
她感到做一個底層百姓的艱辛,更感到為了利益受到羞辱的悲傷。
姚龍富還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他見到的都是有求於他,或者是對他獻媚的女人,而一個被自己傷害了又似乎有著太多悲傷的女人,並且這個女人長得還不錯,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他搓著雙手有些不知所措:“你這是怎麼了?哦,是我說錯了話。姚涵宇,拉住老師。”
還沒等姚涵宇拉住董銘,董銘看著姚龍富,不吐不快地哭訴著:“好,你別說,我找你還真的有事,我並不要求你幫我什麼,但你要知道我的麻煩是因為你才引起的。”
姚龍富莫名其妙,他這個鎮長怎麼還會和一個小學的老師發生什麼瓜葛?
“什麼事情因為我引起?我們總共也沒說上幾句話啊。”
董銘心中的激憤雷電般的噴射出來:“你這個當領導的看不起我們這些小民百姓也就罷了,誰也沒有指著你們對我們怎麼樣。可你去我們學校為什麼要提到我?我和你有什麼關係?你說你認識我又有什麼好處?我就是認識你又怎麼樣?我高攀得上嗎?我……”
“你這是怎麼了?我去你們學校也沒說什麼啊,我就說你是個非常敬業的老師,很不錯的一個人。這給你帶來了什麼麻煩了嗎?”姚龍富緊張地看著義憤填膺的董銘。
“帶來麻煩?不錯,你是鎮長,可你以為你在校長麵前提到我,就會給我帶來什麼好處嗎?你這一提到我可倒好,好像我們有什麼特別的關係,有人還利用這樣的關係,結果事情辦不好,我什麼都沒了,我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