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老馬和誌遠從那個小木門出來,走到向魚場引水的涵洞前。清澈的水流通過主渠道,進入各個分渠之中。

誌遠說:“這可是咱們魚場和稻田的生命線。當初我和我嶽父,之所以會有建果園、魚塘和稻田的設想,就是因為有這寶貴的水源。”

老馬說:“我聽張隊長和一些村裏人說,當時他們見你兩個經常在這一帶轉來轉去,還以為你們是閑轉。沒想到你們倆兒是為了他們,正在做設想和打算呢。唐教授,你看這塊地方,就是留著給你們建紀念亭的。亭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思源亭。徐書記說,現在建亭子還不太合適,等過幾年再看看。”

“張大叔有次對我說起建亭子的事,我還勸他別建了呢。”

“大家的決心很大,這亭子是早晚非建不可的了。刻碑文的大青石,已經選好了,就在魚場倉庫的一樓放著呢。老範把亭子的圖紙都畫好了,打算整體用石料來建成。唐教授,去看看水壩。”

兩人沿著水渠邊,來到農場後麵。向稍高處的溝口望去,一座孤零零的小石屋矗立在那裏。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可以看到攔水壩了。這是一道用大石頭和水泥建成的翻水壩子,大部分水流都被攔到了引水渠裏。

老馬掏出鑰匙,說:“這屋子是控製水閘的,進去看看吧。”

小石屋橫跨在水渠上。老馬開了大鐵鎖推開門,誌遠看到裏麵有一台手動卷揚機。

誌遠說:“老馬叔,您一個人就可以操作嗎?”

“這個不費力,一個人可以操作。”老馬說。“如果天氣突然變化,有即將下大雨的跡象,我就來放下閘門。洪水過後水變清了,再來提起閘門。這是個需要有責任心的工作,要防止渾濁的泥水進到魚塘裏。”

“所以大家把這工作交給您了。”

老馬鎖上大鐵鎖說:“也因為我離這裏最近,方便一些。唐教授,太陽落山了,咱回吧。”

兩人走到樓房後麵不遠處,兩隻小狗聽見了老馬說話的聲音,跑過來迎接。

“馬雲、馬林!”老馬喊了一聲,兩隻小狗跑得更快了。

“老馬叔,您讓小狗跟隨您的姓了?”

老馬長歎一聲,聲音哽咽了:“這本——本來是——是我那兩個——兒子的名字。”

這完全出乎誌遠的意料,他感到了老馬那種難以言說的悲痛,心情一下變得很沉重。老馬流淚彎下腰,慈愛地撫摸著兩隻嗚鳴叫的小狗,浸沉在對兒子的思念之中。誌遠想說幾句安慰老馬的話,但大腦的思維,似乎被深深的悲哀和同情凝固住了。

兩人來到小樓前,翠花和楚娜還在葡萄架下說話呢。

老馬說:“翠花,天黑就有蚊子了,和楚娜進屋去吧。”

進屋翠花點著煤油燈,杯子裏倒了茶水,幾個人坐在椅子上說話。

翠花說:“老馬,趁著唐教授來了,就讓他給咱的孩子起個名字。”

老馬說:“唐教授,就麻煩你給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但是,咱可不要現在那些趕潮流的名字。”

“老馬叔,我明白,咱還是按著老傳統來起名。”誌遠說。“龍隱於雲,虎藏於林。所以我想如果是男孩子,就叫馬金龍,或者馬金虎。”

楚娜和翠花,都有些意外和驚奇地看著誌遠。

“是我剛才對唐教授說了。”老馬說。“唐教授,這名字起得太好了!富貴又大氣,還特別合我的心意。”

翠花說:“唐教授,如果是女孩子呢?”

楚娜說:“那就叫金梅、金菊。”

翠花說:“好!和那些抓香、列果、招弟什麼的名字相比,好聽又洋氣。”

“如果能有一兒一女,就叫馬金龍、馬金梅。”老馬笑嗬嗬地說。

忽然狗叫了起來,隨後有人喊:“楚娜,楚娜!”

“這是我同學。”楚娜說,起來掀開竹簾出去了。

楚娜到外麵一看,男女同學來了六七個。

一個女生說:“好你個楚娜,來了也不去看看老同學!”

一個男生說:“人家楚娜現在是大教授,咱是可憐的窮知青,人家早把咱忘了!”

“老同學,別自卑。朱元璋還當過和尚逃過荒,說不定,你們中間將來會出個國家總統呢!”楚娜說,大家都笑起來。

誌遠和老馬也出來了,老馬說:“各位,都請屋裏坐!”

“謝謝你啊唐教授!”一個男生說。“你把我們安排到了好地方,讓我們逢年過節可以給家裏帶大米。”

一個女生說:“還有蘋果和梨!”

誌遠問:“你們都是幾隊的?”

“二隊和三隊。”同學們回答。

進到屋裏,翠花要給大家倒茶水。同學們都說:“翠花,真的不用了,我們都剛吃過飯。”

翠花說:“那就都坐著說話。”

一個女生說:“楚娜,我們雖然都是一個教室出來的,命運可是天壤之別呀!你現在當了教授,穿著幹淨漂亮的衣服。可是你看我們可憐的,衣服上滿是補丁。”

“我這衣服上還滿是破洞呢!”一個男生說。“我們現在是比農民還可憐,比農民還農民!”

老馬說:“二娃子,別哭窮,好好勞動掙工分。等年底隊裏分了紅,你給自己買上幾件新衣服。”

別的同學都笑了:“他給自己買衣服?他要有幾個錢,就都從鼻孔冒了煙兒了!”

誌遠說:“抽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戒了吧。”

一個男生說:“二娃子怕是戒不掉了,因為有張曉光在影響著他。張曉光那家夥,抽煙又喝酒,還不好好勞動。”

二娃子說:“人家爹媽都是幹部,經常給寄錢呢。”

幾個同學一起說:“所以,你能和人家比嗎?你以後離他遠一些!”

二娃子說:“我已經聽了大家的勸告了。今天他進城,叫我和他一起去,我找借口推掉了。”

後來同學們要走了,誌遠叮囑大家:“有時間要多看書學習,要和老鄉們搞好關係。”

送了同學們回到屋裏,老馬說:“這些娃們家真的都很可憐。好不容易忍饑挨餓地長大了,再上幾年學就可以工作了,想不到卻遇上了這場運動。現在學上不成了,還被下放到農村來勞動,你說可憐不可憐?吳教授一天偷著跟我說,他們五七幹校的人,和這些知識青年,實際上都是被迫勞教來了。你看娃們家穿得破破爛爛的,跟我要飯時穿的那衣服都差不多。”

“唉——,這幾代人的命運!”誌遠說。“農民就夠可憐的了,現在又出現了一大批比農民更可憐的知青!”

翠花說:“咱們隊夏天有麥子,秋天有水稻,整年都不缺白米細麵。所以咱們隊的知青,要比別處的知青有福氣得多呢!我娘家隊上的那些知青,他們不會計劃,先把麥子都磨了麵吃光,冬季裏和春天就隻能吃包穀麵了,整天喊著肚子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