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午,老張一回來就說:“這回到城裏來送大米,了解了不少的事情。忠厚老實的人,有時候反而不吃虧。自以為聰明的人,往往反倒吃了虧了。”
誌遠說:“張大叔,您看到什麼事了,發出這樣的感慨?”
“張隊長看到了城裏人的眾生相。”張場長說。“我們到了一個家屬院,聽說是去送大米的,人們就圍過來一大群,非要讓解開袋子看看大米。竟然有幾個人抓起大米再也不放下,悄悄拿走了。我們有了教訓,以後就絕不解開袋子了。送了大米的人家興高采烈,別的人家就埋怨自家人沒去五七幹校。”
“現在這人的鼻子,比狗鼻子還尖呢!”陳師傅說。“我們拉著小拖車進了美院的家屬院,有些人離得老遠不但聞到了蘋果的香味,連裝在罐子裏臊子肉和蜂蜜的香味都聞見了。聽說是給吳教授家送的,那些人都羨慕死了!”
老張說:“吳教授家的人對我們說,聽說五七幹校是個讓人活受罪的地方,所以別人都找各種借口不願意去。領導跟吳教授一說,吳教授二話沒說一口答應了,大家背後都說吳教授是個書呆子大傻瓜。現在書呆子家有大米、臊子肉、蜂蜜和水果吃,那些聰明人卻沒有。”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尹書記說。“也難怪大家。這一次次的運動,特別是反右和這一回,的確把人都整怕了,都首先考慮自顧自身了。”
“都成了飯館裏的籠中之猴!”安教授說。
“籠中之猴?”老張不解地望著安教授。
“我是說,現在許多人的德性,就跟那些身處險惡絕境,為了苟活一時而相互陷害的猴子沒什麼兩樣。”安教授說。“飯館鐵籠裏的那些猴子,是供客人們用活的猴腦下酒的。每當有客人點了猴腦,就有一個猴子要遭殃了。而當人去抓猴子的時候,有些猴子為了自保,竟然積極配合人,抓住一個同伴推出籠子來。”
“吃活的猴腦?這吃法真嚇人!”老張說。“安教授,不過你的比喻是很恰當的。現在就有許多人,都被整得挺可憐的,還像瘋狗一樣去咬別人。”
“那目的跟猴子一樣,也是為了能自保一時。”尹書記說。“不說這些讓人生氣的話了,誌遠把獾肉端來了,咱吃飯。”
老馬的新房已經布置好,就等著結婚的大喜日子。他刮掉了山羊胡子,一身嶄新的衣帽,顯得年輕了許多。走路幹活兒有了年輕人的那股子精神頭兒,說話也顯得高聲大氣了。
張場長和老張送了大米回來,到農場老張下了車,進大院裏找老馬。
老馬聽見卡車的聲響,也正往外走。兩人碰了個麵對麵,都笑起來。
老張笑嗬嗬掏出一遝錢說:“拿著,唐教授給你的賀禮錢。唐教授本來打算給你買個禮物,但考慮到你最需要的是錢,給了你二百。”
老馬說:“老天,二百塊!這太多了,是人家唐教授幾個月的工資呢!”
“唐教授說了,成個家不容易,錢少了對你幫助不大。”老張說。“說真的,唐教授就是一位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是真心實意的對人好啊!”
張場長對老馬說:“要不是唐教授向尹書記提建議,你也拿不上這臨時工的工資。要知道,這對你的幫助太大了!”
“的確非常大!”老馬說。“沒有這份工資,我哪裏有錢給翠花家禮金?這輩子就別想再成家了!唐教授對我的恩情這麼大,我怎麼報答人家呢?”
“很簡單。”張場長說。“成了家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就是對唐教授最好的報答了!”
“這是真話。”老張說。“我這次見了唐教授,說咱們的果園開始掛果賣錢了,稻子豐收了。唐教授聽了,開心極了!”
老馬說:“張隊長,我有個請求。我結婚那天,讓我把唐教授兩口子的相框請過來,我和翠花要好好的拜一拜呢!”
“好,好,沒問題。你兩口子拜了唐教授,然後再入洞房,算你老馬有良心!”老張笑著說。
張場長背著一個挎包,裏麵裝滿了學員家屬寫的信。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和人們的說話聲,大家收工回來了。
走在前麵的人說:“張隊長,給你報個好消息,咱們正在修建最後一口魚塘,接下來就開始修供水渠道了。”
“謝謝大家,同誌們都辛苦了!”老張說。“沒有你們的援助,進度哪兒能這麼快呀!”
“張隊長、陳師傅我們三個,把大米給同誌們都送到家裏了。張隊長送了米,還說一大堆感謝的話。讓你們家裏人都高興得一頭霧水,笑容滿麵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張場長笑著說。
大家也都高興地笑了。一個人說:“這段時間咱們過一兩天,就吃一頓香噴噴的大米飯。現在,家裏人也可以好好過一下吃米飯的癮了。張隊長,你對我們真好啊!”
老張笑了,說:“咱們誰對誰好,這道理都扯不清了!”
“要我說,還是張隊長對我們大家更好一些。要是換個別的人當隊長,能給咱們食堂送一些大米就不錯了,給每人家裏送米就沒那個可能了。”張場長說。“有許多家裏人寫了信,同誌們都到飯廳來,我把信放桌子上大家自己拿吧。”
老張說:“各位在,我回家了。”
“張隊長,就要開飯了,別走啊!”老馬說。“今天灶上又是米飯,有好幾個菜,還有紅燒肉呢!”
“一聽說紅燒肉,我這口水先止不住了。”老張笑著說。“好吧,吃了飯回家。”
張場長走進飯廳,掏出信放在一張桌子上,大家圍過來找自己的信。
何建邦也收到了父親的一封信。看完後自言自語的說:“我沒上工地幹一次活兒,也給我家送了一袋大米?張隊長這老漢,沒記我的仇啊!”
“年輕人,你知道就好。”張場長說。“本來照我的意思,就給你家不送。可是張隊長說,兒混蛋是受社會影響的,與父母無關。別的人家都送了,唯獨他家沒有,這讓做父母的臉上無光啊。”
何建邦一聽哭了,說:“張校長,其實我一直在回想我的所作所為。我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就如中了魔咒一般。張校長,我以後砍了柴不再光睡覺了,我也要上工地幹活兒!”
張場長說:“你能這樣就對了,算你沒有白來五七幹校。”
一天誌遠在樓上看到卡車向家屬院開過去,急忙趕回家。
張場長和陳師傅把幾個筐子搬到了院子裏。看到誌遠回來了,張場長說:“唐教授,明軍把魚給你送來了。”
“張場長、陳師傅,又給你們添了麻煩了!”誌遠扶陳師傅下了車廂,把最後一個筐子搬到院裏。感到裏麵有東西在動,放下筐子打開一看,潮濕的水草中有兩條五六斤的大鯰魚。“明軍真有辦法,把魚放在水草中,這鯰魚還都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