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黃博厚走遠, 俞瀚海對鍾承止說道:“大華商業網中, 依然有大華總商會無可監察到的部分。一為朝廷軍隊, 二為海運走私。佛山臨著廣州, 貨物可從江南數個出海口走海路運來。汪洋遼闊, 非是俞某能力可及之處, 故未能預先警覺, 還望鍾大人恕罪。”
鍾承止搖了搖頭:“非你之過,如今出入到底有多甚?”
俞瀚海:“黃博厚這人機靈,話都說的一半。江南產鐵雖不比廣東, 亦不算少。尤其兩浙路,差不多能頂上廣東的一半。上任臨安知府在任幾年,不單糧食處處克扣, 鐵也同樣私扣。扣下來糧食與鐵的一律交由沿海製置使司水軍運來廣州。在臨安時上船的與到廣州後卸下的, 都是糧袋。水軍做夾帶糧買賣大家見怪不怪,未當回事, 而藏在糧袋中的鐵去了何處便不得而知。按黃博厚說的那含含糊糊的量, 加上廣東一地本有的出入, 再加上王家鐵鋪幾年積累下來, 遠遠不是十幾萬斤的事, 而是數百萬斤了。”
聽到王家鐵鋪, 重涵忍不住了,問道:“你們說的是……數百萬斤鐵不知去向?”
鍾承止看了看重涵,覺得該解釋下:“青龍的那艘巨大飛船, 所需的人力物力非同尋常, 尤其所需鐵料,尤天與吉利初步推算也在十五萬斤上下。從課稅來算,大華一年產鐵逾六千萬斤,廣東七百多萬斤,但分到各縣地,例如佛山,一年產鐵也就不過數十萬斤。此一艘飛船所用鐵料幾乎要用掉尋常一處鐵產地近一年的產量,鐵又為大華榷貨,購置十五萬斤鐵怎可能毫無聲息不落下任何蛛絲馬跡?從鐵貨上來查,應是最容易查出線索的。”
俞瀚海點頭道:“如鍾大人所言。鐵貨上會有一些出入難以對上。例如逃避課稅的私下采鐵無法杜絕,還有許多鐵器會回爐重熔,但近年鐵的需求大盛,頗有供不應求之勢,於是市場上鐵的消費量隻會大於有記錄的開采量,若發現何處反其道而行,該處便有問題。鐵為大華榷貨,總商會無法完全監視官營與軍隊用鐵的部分,隻看民間交易量,十年來並無大問題。但現在結合戶部鐵的課稅記錄,再配合總商會中交易運輸量記錄。廣南東路與兩浙路近三年裏鐵的消費量卻消費小於開采量,也就是——這兩地有大量鐵不明去向。”
鍾承止繼續對重涵解釋:“黃博厚是臨安上任知府的外甥。黃家並未參與謀反,但黃家開著江南最大的錢莊,黃壯行還身兼臨商幫的大管事,對臨安知府在任期間做的事不會完全不清楚。蔡王謀反案暫且留下如此多活口,也是為了便於查探真正的幕後之人。像臨安知府私扣漕糧鐵貨,又利用水軍運輸倒賣,官場裏來說不稀奇,在海中間賣給了夷人也說得過去,先前知道不會覺得有異。但現在查到兩浙路鐵貨量有問題,再從黃博厚之口得知了臨安知府的事,那即可推斷問題就出在沿海製置使司水軍的船上。”
成淵:“現在殿前司在許言石手上,可立即通知京城派人去查探,但恐怕……”
鍾承止接道:“恐怕是來不及。若沒出錯,鈔關大火想銷毀的就是這類記錄。棋手需要積累的東西約莫已足夠,即將開始下一步行動,但為防止動手前被人事先察覺而生出麻煩,便用較為粗暴的方式一一毀滅證據。不求不為人知,隻求適當拖延時間。離鈔關大火與蔡王謀反過去了已近半年,若他們有一處秘密據點,沿海製置使司水軍中有人知道,應該也都被滅了口。”
鍾承止對機關術涉獵淺顯,但也遠超一般人。初見青龍他們的那艘大飛船就產生了諸多疑惑,這飛船是在哪、如何製造的?之後在臨安的的打鬥中更是見到了相當多非同尋常的機關武器。這些武器層出不窮,相同種類的製式統一,似乎為批量製造,那這些武器又是在哪、如何製造的?
即便不懂機關的人,也知道製作如此大的飛船與如此多的武器,一定需要相當數量的各種材料,其中以木料與鐵料為最。木料隨處可采,加工難度低,倒不難暗下製造。但鐵器不同,鍾承止很清楚,精密的機關對鐵零件的品質要求極高,非一般工匠與作坊能打造。鍛鐵還需要燃料、設備、場地……樣樣都有講究,不像木料隨處隨地都可加工。
鍾承止從產生疑惑後,一直在各處查探關於鐵貨交易、鐵匠流動以及其他有異之處。但全然沒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鐵為大華榷貨,如何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獲得如此多鐵?一艘巨型飛船所需的鐵零件數量龐大,如何能搜集大量優秀的鐵匠,並提供相應的場地與器材讓他們去鍛造,同時還完全不為人知?
正由於不管在民間還是朝廷中查探,都沒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所謂大隱隱於市,鍾承止更確定這些機關的製作一定繞不過民間,並且也印證了對鈔關大火真實意圖的猜想——是在銷毀相關證據。
朝廷官府裏各種記錄可以銷毀,運輸可以通過軍隊避開尋常人耳目,部分知情者可以控製或滅口……但任棋手再如何天眼神通,也無法將民間所有痕跡全全抹掉——大隱隱於市,是為無人能覺察,並非無人能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