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摔了一跤跌破了點皮，兩分鍾之內負責中午戶外巡查的老師給他處理了傷口，他一瘸一拐地又去玩了；我兒子曾在踢足球時和別人撞了頭，學校常備的冰袋立即一人一個敷上，回家後連個包都沒留下，這是加拿大的“安全注意事項”。
國內的教育改革，一直在聽到思想解放的呼聲。我想，身體解放也是同時的。不要讓我們的孩子能背唐詩，會打電腦，卻不會爬樹，不能翻牆。那些老師家長們，兒時一定也摸過魚捉過鳥，叫著跑著玩過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如果你們還記得那是怎樣的一種樂趣，就請你們高抬貴手，放飛孩子們的童年吧!
一口白菜幫子
9月1日總是忽然就到來了，廣大小朋友的不幸福的日子也跟著來了。我的女兒雖然宣布要努力上進並有令其父親寬慰的行動，但臉上的表情畢竟沒有看電視讀漫畫時那麼放鬆。連那個三歲的小兒，因為新近上了那個其實很好玩的幼兒園，竟想想就哭，成日夢魘般地念叨“我明天不去幼兒園了!”連睡夢中都一驚一乍的!所以，我們大人的尺度經常是一廂情願的。我們離開上幼兒園的日子實在太久了，壞的記憶被過濾，況且一旦身為父母，必會弄出一點歪理還反複嘮叨。我們常常以為自己為孩子建好了天堂呢。
我們常常以為孩子再不知足簡直太豈有此理。當然今天的這會兒已經是下半夜了，我寫文章不是為了聲討各位父母。父母乃人世間第一高雅的東東(絕非鬥膽貶斥，乃是語涉至偉的內容不免語無倫次，便引最新潮的詞彙來貼金)。如果認為這話不中聽，我一定換用《詩經》的語言，“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天天，母氏劬勞。”我的一個朋友名字是“念劬”二字，表示對母親大人操勞的感恩之萬一。其實我想說的隻是，父母和孩子所想的經常不在一起。
還是用大家聽得明白的事情來說。例如近來在宣傳“素質教育”，宣傳為學生尤其是中小學生“減負”。我作為學生家長是雙手讚成的。學了那麼多的課本知識，背了那麼多的文理條條，而把最要緊的如何做人如何自愛如何善良忘記，過於得不償失。可是，再一想，我作為學生家長，也是要舉雙手反對的。或者狡猾一點希望別的家長信以為真，而我的子女埋頭學問。天下會有那麼好的事情麼，今天的家長誰不比誰精明?我當然願意親愛的孩子玩一玩，有空望望天看看地也很好嘛。可是，將來呢?如果沒有一紙文憑，將來隻怕也隻能望天長歎，看地看得頭都不抬。任各種聲音說得天花亂墜，我和諸位家長們樸素地知道，粥少僧多哪!有誰敢拿孩子的將來打賭慪氣嗎?
道理就不必說了，說一件往事吧。許多許多年前，大冷的天，我曾在半夜起床和夥伴們約齊了去一個地方。不是遊山玩水更不是逃夜私奔，而是去菜場。我們良心發現啦，要代父母買一次菜。那時，雞鴨魚肉當然是休想了，我們排隊買的是黃芽菜，也就是北方的冬天最不可少的那種大白菜。菜場要到天高了才開秤。我們閑著，在賣肉的超級大墩子上打牌捱過時光。數九寒天啊，手很冷脖子也很冷。我們的肚子裏並沒什麼油水更加不抗凍。反正我們年紀雖小，卻比今天的許多學者還懂得這就是“素質教育”。並沒人逼著你來排隊，你的肚子卻告訴你要吃要吃要吃!你半夜兩點鍾來，自有夜裏12點就來的，還有昨天白天就立在那裏的。如果你不敢把排在前麵的人宰了，想吃那口白菜幫子就隻能和他們比傻。到頭來，能吃到的不是聰明人不是更需要的人而是更傻的人。他們死心眼地要吃啊!隻有死心眼才有得吃。
許多家長就是這樣的死心眼的人。如果孩子的心眼還太活，就讓他們的心也死啦死啦。家長們苦著臉想，他們將來會明白會體會感激父母的一番苦心。家長在此地過了大半輩子，他們敢相信老師們一夜之間把幾十年的出題打分習慣改了，統一到聰明學者的正確路線下來?他們敢相信不讀大學也沒關係將來下崗的必定不是我兒子?東西，也就是我要貼金的東東們，太少太少了啊。誰都知道吃到嘴裏其實也不過是白菜罷了。可是他們沒有別的更好吃的，非但不敢減肥，還要催孩子起來通宵地排隊，實實惠惠的，為了那口白菜。
講到這裏，我是不是有資本說一點父母的壞話了?送上門的好事情還不領情，這樣的父母也太不是東西了!
浪子回頭
離婚後，又碰上廠裏效益不好，對我們這個年齡段的職工“一刀切”，讓我們提前退休。這沒什麼，我還可以自謀生路。我真正的負重，是攤上了個因犯罪坐了幾年牢的兒子。兒子極聰明，書曾經讀得不錯。高考那年，他因早戀僅差幾分落榜，從此走向頹廢走向反麵，以致身陷囹圄。出獄後，他情況比坐牢前更壞，不久又被勞教了一年。耽誤的年華他想奪回來，往往就想鋌而走險，時常在繼續犯罪的邊緣徘徊。我密切關注著他的言行，時時提醒他，變換著手法和他鬥爭，甚至數次走在他前頭，揚言要去報案來威懾他。這使他不敢再孤注一擲，心裏卻又難以平衡，往往對我咆哮如雷。有一次他把一鍋粥猛地一扔，粥花濺向四麵牆壁與天花板，他卻揚長而去……留下我一人無言無淚地清掃殘局。此後，兒子心灰意懶，無所事事，眼高手低，無心麵對平凡的勞動與生活，早該自食其力，我卻不得不“養”著他。我不僅身累，而且心累，要承受親友及他父親對我的指責，說我是“縱容”他。我心中明白，挽救這種精神心理狀態的獨生子，“養”他一段時日是無可奈何又迫不得已的一種辦法。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已不是母親對獨生子在盡家庭責任，而是一個公民對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格有著嚴重扭曲的另一個公民在盡著一份社會責任。這份責任不允許我在四麵楚歌時有絲毫的怨尤和退卻。我如履薄冰繼續與他周旋，捕捉改變他價值觀的有利時機。終於有一天他對我說：“我沉淪太久了，折騰累了，媽，我想念書!”我二話沒說，重新給了他全日製念書的機會。數月後，他自學考試首戰告捷，三門課順利通過。記得那天他激動得等不及回家就先打電話來給我報喜並且連聲說：“我找回了我的自信了，我有另一種‘活法’的感覺啦!”浪子終於回頭了。放下話筒，我任眼淚不停地流淌。這時的淚才是一個如釋重負的母親流下的百感交集的淚……
反叛父母
我幾乎絕對地懷疑父母的教育能使人變好或者變壞，《三字經》所謂“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其實含有不少胡說八道的成份。我崇拜反叛父母的孩子，因為我認為敢於最早地舉起反叛義旗的孩子必定是亂世或者治世英雄的雛鳥。一般來說，偉大人物的性格裏一定有反叛的因素，在成為英雄之前，首先要成為叛逆者。
敢跟父母作對的孩子，他身上自有一種天才的素質，但這種素質是被視為劣質進行孜孜不倦地清洗和剔除的，於是被扼殺了多少天才！當然真正的天才是有頑強的生命力的，猶如大水，堵東流西，湮南湧北。人的可惡就在於，一旦成為父母之後，就忘記被父母壓迫的痛苦，這與婆媳關係有類似之處，這與新兵老兵關係也有類似之處。
但更多的孩子是不反叛的。更多的孩子千方百計地想成為父母的好孩子，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但必須有一個前提：父母必須具有相當的質量。文化水平高不一定質量高，官大更不一定質量高，高貴者未必愚蠢也未必不愚蠢，卑賤者未必聰明也未必不聰明。魯迅先生早就呼籲要對父親們進行訓練，他說僅僅會愛並不及格，因為母雞也會愛。何況最真摯的愛的另一麵往往是最苛虐的酷政。其實對父親的訓練比對教授的訓練還要困難。在某種意義上父母與子女是仇敵，聰明的父母多想想自己為人子女的時候，“酷政”少一些，矛盾就緩和，孩子就能有一顆比較完美的心靈，比較平衡的心靈。但平衡完美的心靈於藝術於革命都不利。由此可見，父母的不及格極可能是造就天才的搖籃。盡管如此，假如我仍在孩提時代，我寧願祈求合格的父母，也不願去成為天才，這又是另一回事。
毛澤東的父親按現行標準衡量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據斯諾《西行漫記》載，毛澤東的父親專製，冷酷，毛澤東很小就敢於跟父親抗衡，父親每每用孔孟之道鎮壓他，他後來利用孔孟的話來反駁父親的鎮壓。在一次壽席上，父親罵他，他回罵父親，父親追著打他，他逃到一口井邊，說你要敢前進一步，我就跳下去。他巧妙地利用了人類會自殺這一銳利武器，把父親打敗了。這一次鬥爭的勝利意義重大，既然毛澤東本人幾十年後尚能記住，我們就無法忽視這件事在毛澤東這一當代大英雄的性格發展史上的重要意義——我有時發奇想，如果有哪一位勇敢的藝術家拍一部我們偉大領袖和導師的傳記片，把這一情節拍進去，會產生什麼樣的藝術效果。毛主席在延安窯洞裏曾一邊與大記者斯諾縱談天下大勢，一邊拉開褲腰抓虱子，這是何等的了不起!是大英雄自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敢於拉開褲腰抓虱子表現了毛主席的天才風度。我相信誰要是能把“捫虱夜談”這場戲拍好，誰就是一流藝術家，人民會感謝他的——也據斯諾《西行漫記》：少年彭德懷更是一個逆種，他認為孩子不過是父母尋歡做樂的副產品，父母成為孩子的統治者是毫無道理的，他的反抗較之毛澤東更甚，以至於家人想溺死他。鐵骨錚錚的彭大元帥與敢於用最惡毒的觀點評價父母與子女的關係的少年彭德懷是一個人。
我遺憾自己覺悟得太晚，當我覺悟到反叛父母的偉大意義時，已經到了不適合反叛的年齡。父母年過花甲，除了仍以辛勤勞動改造地球外，餘事不管不問，兒大不由爹娘啦。而我在解脫統治之後變成了新一代統治者。我想把我的女兒培養成國家主席，但很快就知道這是做夢，國家主席不是培養出來的。我想把她培養成作家，但她堅決拒絕看連環畫，她要上樹抓貓頭鷹，我知道作家也多半不是培養出來的。她頭頂上有一撮高聳的“槍毛”，按倒後又豎起來。我想應該好好愛她，我給鄰居的孩子水果糖吃，給她嘴裏塞進巧克力，她哭著把巧克力吐掉，她說巧克力有一股藥味，我硬往她嘴裏塞，她說：“土匪！”(最真摯的愛裏包含著最苛酷的虐政!)我奮力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一打尚反抗，二打尚嘟噥，三打即投降。我於是知道了我女兒不會有大出息。我的鄰居家有一個小孩，比少年毛澤東還厲害，他父親打他時，他像狼一樣反撲，被踢倒在地後，他無法發泄憤怒，竟大把大把地往自己嘴裏塞沙土，嗆噎得翻白眼，他父親嚇得臉變色，再也不敢打他。這個小男孩現在四歲，我每次見了他都肅然起敬。
父子過招“走火”八式
子不教父之過，小孩子或是頑皮，或是不懂事總是惹高高在上的老爸生氣，是拽過來揍一頓還是忍氣吞聲甘拜下風?過猶不及，父子過招千萬別過。
招式之一：瞧不起孩子有時急了也許會對孩子說：“你怎麼這樣笨啊!”或者“你是木頭人嗎?”每當這類瞧不起孩子的話脫口而出時，都會損傷孩子的自尊心、削弱孩子的自我觀念。
招式之二：恐嚇孩子采用恐嚇的方式來管教孩子，也會減弱他的自我觀念。如果父母說：“你下次再這樣，就要你好看!”或者說“你再打弟弟，媽媽就要狠狠揍你一頓。”每當孩子聽了這些話，他們會惶恐難過，從而對父母產生一種恐懼心理。
招式之三：賄賂孩子有些父母許諾孩子，如果讀書成績好，就給買什麼東西，這樣的賄賂會引發孩子做事的動力由內向外，好好學習隻是為了物質獎勵。
招式之四：逼孩子答應“下次不敢了”孩子犯了錯誤，家長往往會說：“好，現在你要答應我，你再也不敢這樣了。”可不一會兒，老毛病又犯了，於是覺得自己受了騙，從而大怒。其實，許諾和恐嚇對孩子不會起積極的作用。假使碰上敏感的孩子，逼他許諾反而會使他再度犯錯而感到難過。即使孩子不太敏感，也會使孩子口是心非。
招式之五：過度保護監督孩子過度保護監督孩子會挫傷孩子的自我觀念，削弱培養孩子的自主能力。當父母過分監督孩子的行為時，其實也是在告訴孩子：“你不能照料自己。”我們要逐步培養孩子自己照料自己的能力。
招式之六：對孩子嘮叨不休過分嘮叨不休，會使孩子覺得父母認為他沒有理解事物的能力，久而久之，孩子會產生厭惡不快的感覺。其實，有條有理地向孩子交代事情，會增強孩子的自信心和自尊心。
招式之七：縱容孩子過分縱容孩子並不利於孩子本身。因為孩子遲早要長大成人，要走上社會，有些在家裏行得通的事，到外麵就很難說了。因此，縱容孩子隻會剝奪孩子的潛在能力的發展機會，阻礙他成為能幹、獨立、能自我調節的人。
招式之八：訂不適合孩子年齡的規矩假如你希望一個兩歲的孩子同五歲的孩子一樣循規蹈矩，隻會使他自覺無能。因為你期望於他的，是他的年齡不可能達到的行為水平。這對他的自我觀念有極壞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