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世態炎涼(10)跟我到國外去吧(1 / 1)

在西安,關達軒的行動自在多了。西安不是東北老家,在西安他隻是一個國際友人,不會被人認為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更沒有反攻倒算之嫌。因此他很快就通過政府渠道打聽到了侄女兒的下落,並且在一個黃昏來到了關若雲的家裏。

關達軒的心碎了,即使海枯石爛,他也不會想到他心目中的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居然會變成了眼前這樣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她看起來比他還老。他怎麼也無法從這張皺紋縱橫的臉上找到當年的那個穀雨兒,他怎麼也不能把這雙骨節凸腫的粗手和穀雨兒白嫩的小手聯係到一起。他見過穀雨兒給她爺爺撓癢癢,撓完癢癢,她爺爺總愛捏著她胖乎乎的小手炫耀:看,我們穀雨兒的小手多漂亮,軟得像麵條兒一樣。

關若雲沒有認出他來,她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太小。她從籃子裏拿出那個鹿角號遞給他,他撫摸著光滑的號身說:“你爺爺從前老把這支號掛在門框上,他說這能避邪。”

關若雲的眼睛濕潤了,這麼多年她終於見到了來自東北的娘家人。她背過身去趴在被子上,她的身子劇烈地抖動著,但卻聽不見她的哭聲。

關達軒默默地坐在家裏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椅子間或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覺得胸膛裏堵著一塊石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知道他該做些什麼才能幫助這個可憐的侄女兒,就像在老家在北京他不知道該怎樣幫助那些哥嫂們一樣。他隻能默默地坐在那兒眼睜睜地看著侄女兒趴在被子上飲泣。

一個不該有的念頭突然出現在他心裏:如果他不曾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如果他不曾在戰場上被俘,如果五四年他選擇了回國,今天的他會是什麼樣子?

他突然打了一個寒顫覺得渾身發冷,一句話脫口而出:“穀雨兒,跟我到國外去吧。”說完這句話後,他心裏驀地產生了一個新的目標:把他們帶出國去。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目標讓他一陣陣傷感,要知道他原本的目標正好與此相反呀!

關若雲趴在被子上的身子不動了,一直到泉水挑著擔子進門,她才趕快起身,捋了捋頭發,對兒子說:“泉水,快過來見見你五姥爺。”

“五姥爺!”泉水的眼睛瞪得溜圓。

關達軒一眼就看上了小夥子,眉清目秀,靈氣逼人,身板強壯,自己在國外做生意正缺親信自家人手,英俊的泉水更堅定了他帶他們出國定居的念頭。

“好孩子,好孩子。”關達軒連聲誇獎,“穀雨兒,有這麼棒的兒子,你該笑,驕傲地笑。”

“唉,快三十的人了,學學沒上成,工作工作沒有,連個家都成不了,委屈孩子了。”關若雲說著轉過頭去。

“天降大任於人,總是要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吃得苦中苦才有出息。我快四十歲還在濟州島戰俘營裏做苦工呢,現在不也成家立業了?樹挪死,人挪活,怎麼樣?願不願意跟五姥爺到國外闖蕩一番?”

“願意!”泉水回答得幹脆利落。

“行嗎?”關若雲沒有信心,但她眼睛裏明顯地閃現出希望的光芒。

“中法兩國已經建立了外交關係,又有我做擔保人,應該問題不大吧?遷徙自由是人的基本權利。”關達軒信心十足。

他的信心很快就遭遇了銅牆鐵壁。

關達軒返回法國後,立即著手辦理關若雲母子兩人的赴法手續。法國方麵辦理得很順利,沒有遭遇到什麼麻煩,那時候出國的人少,法國大使館簽證很寬鬆。麻煩出在國內,確切說卡在關若雲身上,公安局拒絕給關若雲辦理護照,理由很簡單也很荒謬:關若雲是國家幹部,國家幹部不允許因私出國。關達軒被弄糊塗了,他實在沒辦法把一個看大門的和國家幹部聯係到一起。

糊塗歸糊塗,事情還得辦。關達軒在法國上竄下跳,動用了他在法國所有能動用的關係給中國駐法使館施加影響,說得好聽是施加影響,說得不好聽就是求情。情之所動,金石為開,最後連中國駐法國大使館也覺得這麼興師動眾不值得。不就是兩個小小老百姓嗎?少了他們娘兒倆,地球不會倒轉,太陽照舊從東方升起,衛星上的東方紅照舊響徹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