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一個早晨,妻躺在床上拉著我的手說:“照顧她,照顧她一輩子,我去陪柔兒
了,她怕黑!”妻就這樣走了。 我沒有流淚,是因為我找不到流淚的理由,心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呼吸都變的困難起來,是因為妻的離開,還是因為無法預知的明天? 她依然那樣溫柔,依然那樣美麗,可我心裏的夢在妻離開以後突然消失了,心裏多了一份牽掛和思念,思念離去的女兒,思念離去的妻,她是那麼的平凡,確是那麼的善良。 我病了,卻從不曾流過眼淚,就那樣如丟失了魂魄一般癡癡的躺在床上,以前我病了妻會說:“起來,我給你煮了你最喜歡喝的蓮子湯,慢一點我來喂你!” 她說:“你快一點好起來,我陪你去湖邊漫步,帶你去看最美的風景,給你最溫柔的吻。” 她不是妻,從來都不是。 隻是一個夢,不切實際的夢。 我又沉沉的睡去了,在夢裏我依然可以帶著女兒和妻在湖邊漫步,我希望從此都不要醒來,因為那樣我們就可以永遠的在一起。 一天深夜,在夢中的我被一陣淒涼的哭泣聲驚醒,是她的聲音:“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你不是期待我的出現嗎?我是想跟我發生一段戀情嗎?為什麼現在看都不看我一眼,為了你的心願我放棄了潛心修煉,隻為了能和你結一段塵緣。 我有些驚訝,可我依然裝著熟睡,我想知道她究竟是誰? “這麼多人死去了,就是為了成全我跟你的愛情,可你為什麼不願意醒來?為什麼?”她變的憤怒起來,和原先的柔美判若兩人,白衣也瞬間褪去,身後長出了一雙黑色的翅膀,她是一隻蝴蝶,黑色的帶有劇毒的蝴蝶。 “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死她們?”我猛然的坐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著她。 她顯然沒有想過我會醒來,還來不及變回原來的樣子:“我,我沒有,沒有。” “為什麼要殺死她?她當你是親妹妹般照顧?” “她,她們都該死,如果沒有她們你就會一心一意愛我是不是?是不是?”她的眼中流出了淚水,她淒聲的,用祈求的聲音問我。 “不會,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那些隻是我心裏的一個夢。”心裏柔軟的地方,被她的眼淚打動了,可是妻和女兒的叫聲在我耳邊響起。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每天對著湖麵許願,為什麼讓我聽見?為什麼那顆眼淚會滴落在我的掌心??”她絕望了。 “我是欣賞蓮葉的美,而你隻是一隻蝴蝶,你不是蓮葉,也不是妻,更不是柔兒,你隻是一隻蝴蝶。”我冷冷的看著她。 “不是,你撒謊,你是愛我的。”她發狂了,在屋子裏上下飛舞,不時有火焰從她的口中噴出,屋子裏燃起了火,這讓我想到她的夫家,是我害死了他們。 火點燃了我的床,而我就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快起來,你快起來呀?”她平複了怒氣,這才發現我已經被大火包圍了,她哭泣著喊叫著,淒厲的叫聲響徹了夜空。 我死了,死在那場大火裏,隻有這樣才可以化解我跟她之間的恩怨,也隻有這樣我才能償還對妻的歉疚。也隻有這樣我才能與妻再次相見。 然而我還是來晚了,孟婆告訴我妻和女兒都已經轉世為人了,我苦苦哀求孟婆不要讓我喝下孟婆湯,不要讓我忘記今生的記憶,來生我要償還,償還今生欠下的債。 今世,我是一個女子,一個帶有兩世記憶的女子,我的妻,如今是我的夫,他正躺在床上擁著女兒柔兒甜甜的睡去,而我坐在窗前想起前世的這些糾葛。 有因才會有果,一隻美麗的蝴蝶在窗外流連,該睡了,我毅然關上了窗戶,躺在他的身邊沉沉睡去,我有夢,夢裏不再有那個女子,隻有夫和柔兒。
遊不出的淚水
是不是任何一個地方都會遊向同一個命運。 我終於離開了那個讓我厭惡的家族。他們一直都在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看著我,隻因為作為一條魚的我居然聽得懂人類的語言卻從來不明白自己的同類在說些什麼。嗬嗬,這也應該算是異類了吧。不過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悲哀或怨毒的,相反,我覺得這倒是一種幸運。所以我也不費心去琢磨他們吐出的泡泡在表達什麼樣的感情。 現在我離開了,沒有一點點留戀什麼的,甚至我都不想回頭去看那片陰冷的角落。可當我從珊瑚礁中擠出來的時候,堅硬的珊瑚劃掉了我的一片鱗衣,我看著它閃著刺目的光輝在珊瑚間下沉,下沉,直到淹沒在那片黑暗裏。我想我還是留下了一些在那片海底生活過的痕跡。 我越遊越遠,海水也越淺。淺的可以看見溫柔的陽光,甚至可以感覺到陽光透過海水落在我鱗片上的那種溫暖。我把身子貼在柔軟的沙子上,感受著略帶溫度的水流扶過我的身體。那種感覺,恩,很愜意,人類大概就是這麼形容的吧。我的身體突然被提了起來,我俯視著身下的海洋,原來它是那麼廣闊、美麗,那湛藍的顏色仿佛一下子綻開了朵朵憂傷,緩緩地推向我的身體。這是我第一次在海的外麵看它,也是第一次為它而感覺到痛,但我卻並不恐懼。我發現我喜歡這種被陽光包圍的感覺,這樣我覺得離天空更近了,這種感覺就叫做飛翔麼?和劃水的感覺不太一樣。 我在這個狹窄的空間繞了一圈才發現她--手中緊握裝著我的袋子的女孩。我不知道她看了我多久,隻是當我發現她的時候,我就覺得她在對我笑,真的,她真的在對我笑。我想那是因為她的眼睛吧。不大,但很明亮,黑色的瞳仁象一個深邃的洞。我感到自己要沉到她的目光中了,但我不想掙紮,隻是朝著那瞳仁下沉。因為那感覺很舒服,象被陽光包圍的感覺。 從此以後,我就住在她家裏。她給了我一個足夠大的魚缸,中間是一個玻璃做的珊瑚,缸底鋪著柔軟的海沙。她時常會把魚缸搬到陽台,讓我曬曬太陽。她還會捧著那本薄薄的詩集對我反複地讀著"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有時我會躍出水麵,甩甩尾巴,聽她咯咯的笑聲,那清脆的聲音很好聽。有一次我不小心跳到了魚缸外,她輕輕的托起我,捧入水中,那滿眼裏都是疼惜。在她看著我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向她瞳仁深處遊去,就仿佛我能遊進那片黑暗似的,每次當我覺得就要到達的時候,那薄薄的玻璃便把我擋了回來。我怎麼都衝不破那層薄壁,可我並不恨它。 一天,她捧起角落裏的一張照片,呆呆地看了一整天,靜靜地,一句話也沒有。我感到氧氣越來越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突然覺得我仿佛能感覺到她的傷心--那種沉甸甸的悲傷。我想遊過去逗她笑,我還想看看那照片裏的人,記住他,是他讓她傷心的。我也終於發現原來束縛我的不是一缸的海水,而是這我無論如何也撞不破的一層玻璃。從這時我便知道終有一天我要跳出這裏的,即使等待我的隻有死亡。這時,她抬起頭對我說“你的眼神和他好像。”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我有一種被灼燒的痛楚,我發現自己學會了流淚,我能感到那灼熱的水流劃過我的鱗片,可我卻找不到它們留下的痕跡。我終於明白,原來我並不是沒有淚水,其實整個海洋都是我的淚滴,我隻是一直囚禁在自己的淚水中,遊不出去。 第二天,我發現那照片就和魚缸放在同一張桌子上,於是我決定跳出去看看他。我一躍出水,隨著散開的水珠落在桌子上,在接觸桌麵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用力拍打著尾巴,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可我的身體已經開始幹燥,我的鰓要很艱難才能打開,卻連一點氧氣都捕捉不到,每次的掙紮都使我精疲力竭。我想我看不到那張照片了,可它就在前麵。我覺得一些東西從我身體中抽離,人們應該叫它--靈魂。
我仿佛一下子從黑暗中被抽了出來,刹那間的光線刺痛了我的眼睛。當我再次緩緩地睜開眼睛時,我看到的是自己的照片。一種莫名的哀傷像刀子般地刺中了我。它就像一麵能照
出我過去的鏡子,讓我不敢直視那鏡中過往的幸福。我低下了頭,才看見身體下麵的那條已經死掉的魚。是我第一次送她的那種:深藍色的,有著明亮的眼睛。我曾告訴她,這種魚生活在深海中,傳說他們是靈魂的結晶,承載著亡者的願望回到這世界,幫他們完成那些願望。雖然這隻是個傳說,但也許今天它實現了。我正在回憶的時候,她回來了。我看著她伏在桌上對著那魚哭,滿眼都是淚水,卻一點聲音也沒有。我俯下身子,想去扶她起來,告訴她說,不要哭,瞧,我回來了。可就在我的雙手穿過她身體的一刹那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她淚水中沉澱的悲傷的壓力。那壓力好重,我有些透不過氣,並且開始流淚。那淚水慢慢地,一滴一滴地沒落在那魚深藍色的、幹燥的鱗片上,轉瞬便被蒸發了,隨之一起揮散的還有我這飄浮的身體。忽然間我想了一段電影的獨白“人的眼淚代表執著,鬼的眼淚代表愛和重生。” 我要走了,在離去的時候我凝神著那照片下幾行娟秀的字體,默默地把它們刻在我靈魂的墓碑上: 我是一條被你捕到的魚 即使你放開了手 我也不會遊走 因為你的淚水中溢滿了海的味道 和陽光的溫柔 所以我停了下來 靜靜地為你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