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薩布琳(3 / 3)

1993年12月25日,聖誕節。

這是?日出嗎?透過船艙的小圓窗,達維多夫娜·薩布琳·伊娃看到了紅色的太陽。它與它在海裏的倒影,形成了一個葫蘆的形狀,將金色的光芒灑滿海麵。海上的日出總是那麼美,即使看了很多遍,但她依然樂此不疲。

“你醒了?”

“...?”床邊坐著達維多夫娜的父親,他頂著兩個黑眼圈,這次他沒有抽煙,房間裏一點煙味也沒有,達維多夫娜記起來了,她被一顆子彈打到了咽喉,那顆子彈並不是從正麵飛來,而是經過一次反彈從側麵穿過了她的喉嚨,她說不出話,嘴裏還帶著一些血和鐵的腥味。

“躺下吧,你的傷還沒痊愈。伊娃,我感到驕傲,你是一個真正的戰士,毫不遜色於曾經看不起你那些男人。”達維多夫娜的父親伊萬走到船艙窗口,“多麼美,就像維塔斯一樣。”

維塔斯已經危在旦夕,達維多夫娜是知道的。在沒了外敵以後,這個龐大的巨獸正在一點一點的死去,那麼,窗外的,是夕陽嗎?

達維多夫娜掙紮著想要坐起來,但是手臂上傳來的無力感使她放棄了這個想法。她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夜之間他似乎老了很多。太陽漸漸地沉了下去,父親頭上的白發露出了它本來的顏色。

“我會安排一艘船送你去美洲,你一直說你想去,現在可以實現了。”伊萬說,他沒有回頭看已經是上尉的女兒。達維多夫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父親身上的那種悲愴卻無所遁形。達維多夫娜嘴巴微漲,瞪圓眼睛,喉嚨裏發出呼呼的聲音,像是一個破了的風箱。父親轉身抱住了她,“不要這樣,達維多夫娜,我愛你,就像我愛我的國家,這裏隻能叫維塔斯,而不是龍夏。至少,在我的記憶裏,它不可以改變名字。”

達維多夫娜眼睛睜得更大了,她知道父親要幹什麼了,他想同快要死去的維塔斯一起迎接死亡的到來。父親撫摸著她的臉:“不要害怕,我的孩子,不要害怕,當我以為我快要失去你的時候,我後悔把你帶入了軍隊,現在我不能再做讓我後悔的事了,去美洲吧,那裏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當你到了那裏的時候,你會發現你的決定是多麼的明智。我安排了一個最信任的人送你漂洋過海,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伊萬起身,不再去看伊娃。他走出了船艙,而後進來的是管家謝廖沙。

與人們印象中的管家不同,薩布林家的管家可以說是非常的惡劣——這次也不例外,他在達維多夫娜恐嚇的目光下一把扛起了她,甚至還拍了拍她的屁股。

“你最好安分點我的公主。”他的語氣裏帶著玩世不恭,“要不然等會兒就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回到這裏了。”

達維多夫娜停止了無用地掙紮,瞪大眼睛看著……地麵……她這個姿勢隻能看到地麵。

“最後的狂歡還有三個小時就開始了。別讓你爸知道我要把你帶回來,他會殺了我的。還有,你得答應我,你必須保證你自己的安全。”謝廖沙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

達維多夫娜點了點頭。

“好了,現在,你得先上那艘船。”謝廖沙將她像玩布偶一樣抱到自己前麵,好讓她看到甲板下麵那艘比這艘紅色火焰號小了好多的船,“在你恢複行動之前,那是屬於我的船。”

達維多夫娜扭頭白了他一眼,這個比自己大了二十歲的男人有時候比自己更像個小孩兒。

紅色火焰號船長室內。

“我們過去吧。”伊萬對著已經滿頭白發的船長說。

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船長,他在維塔斯的西北邊疆灑下過鮮血,在維塔斯漫長的冬季帶領僅三萬部隊,將歐倫的野心家打回了他們該呆的地方。他曾是一個將軍,他的兒女和妻子本應為自己的姓氏驕傲,直到在這場雪崩裏他被有心的政客和無知的愚民所唾棄,批為所謂的右傾。他失去了一切。

船長沒有回答伊萬,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身板筆直,銀色的頭發梳向同一邊,偉岸的身軀同他年輕時一樣。

他死了,同維塔斯一起。

伊萬默默地退了出去。

“現在還不開船嗎?”副船長在門外等候。

“不,開船吧,現在你是船長了。”

副船長,哦不,船長沉默了,他看著伊萬轉身走向甲板,咬咬牙跟了上去,他還很年輕。

“上校。”他喊道。

“什麼?”伊萬轉頭看著他,他低下了他的頭顱。

“我們,這麼做有意義嗎?”

“做什麼?”

“別這樣。”船長的眼睛裏帶著猶疑,“你知道那是什麼。”

“你還沒有準備好。”

“不,我向你保證,這艘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那麼我們隻管前進,因為我們是軍人,維塔斯的軍人。”伊萬已經走向了甲板,船長的耳邊回蕩著兩個字——開船。

“今晚注定被載入史冊。”船長對自己說。

維斯塔河上,曾為這個國家立下了赫赫戰功的第一艘核動力破冰船緩緩地動了,向著維塔斯的首都——莫林。

維塔斯宮。

宮前廣場上的人群擁擠著,探照燈下,人們吐出的熱氣交織成網,他們有的人甚至隻能在這大雪天穿著件單薄破爛的襯衫。

聖誕節,這裏並沒有高大的聖誕樹,沒有令人愉悅的彩燈,就連第一輪回最虔誠的信徒也沒有多餘的錢在今天為自己的孩子準備一份聖誕禮物。

人們因為寒冷而顫抖著擁擠在一起取暖,但無一例外都專注於那個巨大的熒屏,熒屏播放的是維塔斯宮裏人民議會的實況。

一艘巨輪從維塔斯河遠處駛來,人們麻木地轉動頭顱看了過去,然後再次把注意力轉移回熒屏上,直到巨輪的陰影覆蓋了遠處的燈光——這艘幾乎與維塔斯宮一樣大的破冰船停在了維塔斯宮前。

“他愛維塔斯,勝過了愛我。”隻能靠紅色火焰號破冰後跟在後麵的一艘小遊輪上,達維多夫娜對謝廖沙說,聲音沙啞地仿佛一個年邁的老奶奶。

“現在我們跟過來了,現在你能告訴我你能做些什麼嗎?和你父親一起死?或者救下你父親?”

“我不知道。”達維多夫娜喃喃地說,“或許我能做的隻有見證這一切。”

“然後呢?去美洲找一個白馬王子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

“不,我會繼續做一個軍人,為了我的父親。”

謝廖沙歎了一口氣:“走吧,我會和你父親一起去的。”

“不要去!”達維多夫娜驚恐的看著謝廖沙,她從沒想過這個總是玩世不恭的男人也會在意一個所謂的維塔斯,“你不會去的,我了解你。”

“我也愛維塔斯。”謝廖沙歎息一聲說,船身抖動了一下停了下來,“走吧。”

維塔斯宮那邊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火光映紅了達維多夫娜的臉。她吃力地站了起來,咬著牙一步一步爬上小型遊輪的最高點,這裏可以看到整個維塔斯廣場。天上又開始下起雪,火焰映在雪花上,像是星星,就像這條河,這個廣場,這個宮殿的名字一樣。

議會快要結束了,維塔斯的死亡即將來臨,人們的眼裏也多了些希望。令他們憤怒的是有人竟然想阻止這場革命,熒屏上出現的某個叫做伊萬的上校的臉徹底激怒了他們,他們已經過夠了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維塔斯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沒有聽這個劫持了國家大部分高層的上校發出的宣告,他們用石頭砸爛了熒屏,並衝擊著警衛的封鎖,饑腸轆轆的人民不知從哪裏借來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警衛的封鎖一次次地麵臨崩潰。直到那個叫做伊萬的上校出現在了維塔斯宮的大門口。

所有的嘈雜漸漸停了下來,安靜得可以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

“維塔斯的人民!”伊萬張開了雙手,達維多夫娜已經泣不成聲,“維塔斯,會變得比從前更好的,相信維塔斯吧!”

“砸死他。”

“砸死他!”

......

人們抓住一切能夠投擲的東西向著維塔斯宮前的那個人形砸去,突然出現的謝廖沙為伊萬擋住了一些投擲物,他掏出手槍。

“不要殺人。”伊萬。

“什麼?!”

“在我死之前,不要殺人。”伊萬看著他的眼睛,可怕的眼神和從前一樣,“他們都還是維塔斯的人民。”

“維塔斯的人民已經犯了叛國罪。”

伊萬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好吧,我明白了。”謝廖沙收起了手槍,緊接著,一個手機砸中了他的後腦勺,他癱倒在地上,血液把積雪染成了鮮紅色。

·····

次日淩晨。

象征星星與希望的維塔斯宮在爆炸中倒下了。達維多夫娜站在廢墟上,自從懂事以來再也沒有哭過的達維多夫娜上尉今天哭得像是一個欠了很多卡包的孩子,她瘋了一樣挖著,手套上染滿了汙泥與雪花的混合物。

她沒有挖到父親的遺骸,或者說挖到了也認不出來。最後她手裏拿著一頂軍帽,那是他父親被砸死時戴的帽子,或許沾染了過多的鮮血,上麵的紅星在黑暗裏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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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告訴我,比起你在畜生城的生活,人間城的生活怎麼樣呢?”薩布琳講完了故事,看著諶昊。

“你也想過平凡日子嗎?”諶昊問,“你把我抓來,隻是想把故事告訴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然後問我這個問題嗎?”

薩布琳抬頭,眼睛裏閃爍著的光芒在一點點暗淡。

“都無所謂了,反正你在那天出現在酒吧以後,就已經是必須要死的人了。”

薩布琳真的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把手槍,將一個血洞開在了諶昊的額頭上。

“果然會死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