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別怪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啊……救命啊……”吳世兵躺在床上噩夢纏身,雙手不停地撕扯著自己的睡衣,以至於在胸口挖出了一道道血痕。

忽然,一個驚天動地的炸雷把吳世兵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這才結束了整夜都無法擺脫的夢魘,看看天色,竟然已經是黎明時分,如果不下雨的話,這個時候天邊都應該有血紅的朝霞了。

在夢中吳世兵看見金燕披頭散發地來找他,眼神中充滿了怨恨,尤其是嘴裏不斷流出的鮮血和那個白森森的腦袋恐怖的讓他無法呼吸,和那天晚上在劉蔓冬家裏夢見的那個幽怨哀傷的金燕截然不同。

寧世兵坐在黑暗中大口地喘息了一陣,然後習慣性地伸手到床頭櫃上摸煙盒,就在這時,臥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隻見一個身穿白色睡衣的身影緩緩飄進了房間。

“啊,你……燕燕……”吳世兵驚呼一聲,手裏的煙盒掉到了地上,一雙眼睛恐懼地盯著黑暗中的那個淡淡的影子。

忽然,房間裏一片光亮,刺得吳世兵閉上了雙眼,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這才看清楚自己的女兒吳媛媛身穿純白的睡衣站在那裏,一雙眼睛冷冰冰地盯著他。

“媛媛……你怎麼……幾點了……”吳世兵汗流浹背地問道。

“做惡夢了吧,難道媽媽就這麼讓你膽戰心驚?”吳媛媛冷冰冰地問道,一雙美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父親。

吳世兵彎腰從地上撿起煙盒,顫抖著手點上一支,深深吸吸了兩口,這才抬頭看看自己的女兒,不知為什麼,雖然女兒近在咫尺,可他卻覺得距離自己很遙遠,遙遠的有點陌生,他極力想把眼前這張美豔而又冷漠的臉和出國前的女兒結合起來,可就是無法把她們重疊在一起,最後,他驚訝地發現,除了那一頭濃密的秀發之外,女兒其實很像她的母親,怪不得剛才嚇了自己一跳。

“怎麼?時差還沒有倒過來?今天忙了一天,也沒有問問你那邊的情況……先去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吳世兵這個時候不想和女兒談金燕的問題,他隱隱覺得女兒對自己有一股敵意,毫無疑問是因為金燕的死帶來的。

他心裏清楚,自己這個女兒從小就和金燕親,自己由於工作忙,基本上連女兒學校的家長會都沒有參加過一次,金燕離職之後,他更是放手不管了,把女兒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金燕,再加上吳媛媛讀高中的時候就去了美國,所以,父女兩個就變得更加陌生了。

“為什麼不現在說說,你反正也睡不著……你剛才是不是夢見我媽了?”吳媛媛固執地說道。

吳世兵點點頭,呆呆地想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媛媛,我沒辦法,我已經盡力了,你知道,我和你媽媽一直……很相愛……”

吳世兵話還未說完,吳媛媛忽然撲哧一笑,帶著嘲弄的口吻說道:“很相愛?那你們為什麼離婚呢?難道非要用離婚的方式來表達你們與眾不同的愛情?”

吳世兵一時語塞,他這才發現,那個以前少言寡語的初中生女兒已經長大了,並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了。他現在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和金燕離婚這麼大的事情,竟然都沒有親自和她溝通過,雖然是假離婚,可女兒並不知情,金燕當然和她通過越洋電話,可並不知道她對女兒是怎麼說的,難道金燕在和自己離婚這件事情上在女兒麵前有過什麼抱怨?她還不至於把實情向女兒和盤托出吧。

“媛媛,我你媽離婚這件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其實,你媽得病之後就提出過離婚,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我一直都沒有同意,這一次是因為你媽堅持,所以……”吳世兵試探性地說道。

“你撒謊!”吳媛媛忽然有點歇斯底裏地喊了一聲。隨即壓抑著聲音繼續說道:“不錯,我媽剛得病的時候確實有過和你離婚的打算,她甚至想過自殺,那是因為她對生活失去了信心。

但是,你那時為了自己的體麵或者一些不為人知的目的,讓她誤以為你不嫌棄她,還愛著她,所以她慢慢擺脫了心理的陰影,可是,當她的自信心漸漸恢複的時候,你又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逼著她和你離婚……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為了讓媽媽和你離婚,你軟硬兼施,甚至不惜給她下跪……哼,你別再人麵前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你為什麼會做惡夢?為什麼半夜睡不著?肯定是做了虧心事,我媽就是你害死的……”

“你給我閉嘴!”

吳媛媛說了一半,吳世兵忽然扔掉煙頭厲聲喝道,一雙三角眼惡狠狠地盯著女兒,他簡直不相信站在麵前的是自己那個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女兒。

“我為什麼要閉嘴……我偏要說,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為了錢,連我媽都不放過……用我媽的命換來了你的苟延饞喘……你還是不是男人……”

吳世兵再也忍受不住了,從炕上跳下來,衝到女兒麵前伸手就是一個耳光,把吳媛媛打得倒在了地上,可她還是倔強地撐起身來,怒視著吳世兵恨聲道:“你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讓我和跟著媽去算了……”說著,兩行清淚就順著白皙的臉頰流下來,一陣陣哽咽的泣不成聲。

吳世兵雖然從小很少關注女兒的成長,可內心裏還是很疼愛她,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一看女兒被自己一個耳光打得七葷八素,心裏麵一痛,再加上女兒那倔強而又敵視的目光,不禁長歎一聲,一屁股坐在那裏上呆呆地發愣。

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惱羞成怒,他知道女兒這些話多少刺中了他的要害,撕下了他虛偽的麵紗,他不禁捫心自問,如果金燕不是自己的同謀,那麼在她得病之後是否還會守著她呢。為什麼在和她離婚之後會有一種輕鬆感,為什麼在得知她的死訊後會有一種解脫感,難道在和她離婚的時候,自己真的還指望著有一天和她複婚?

不,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借口,離婚就是一種僥幸心理,他當時說服金燕離婚的理由是,希望有朝一日東窗事發的時候不要彼此引火燒身,起碼可以保住一個,而實際上,在私心裏,他把金燕當成了替罪羊,他清楚自己利用了金燕對自己的愛,他知道女人不會出賣她,所以他敢於鋌而走險,讓金燕落到警察手裏。其實,在金燕的死訊傳來之前,在他的潛意識裏,已經在急迫地等待著這消息了。

這就是被女兒嘲諷的愛情,她看透了一切,也許對金燕來說,她確實愛著自己,可對自己來說,絕對談不上愛,不過是一種同謀而已。

其實,自從金燕死後,吳世兵就不願意考慮這個問題,既然金燕已經死了,現在再來分辨愛情的真假,不管是對他自己,還是對金燕都沒有絲毫的現實意義,隻是沒想到女兒竟然會揪著這一點不放,難道金燕被捕前對她說了什麼?

“媛媛,我知道你心裏很難受,可是……”吳世兵見女兒停止了啜泣,一雙眼睛卻隻盯著他,似乎仍然在等待著他的解釋,一時就不敢和女兒對視,站起身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邊似感慨地說道:

“你怎麼能這麼看待自己的父親,不管是你媽,還是我,我們所做的一切還不是都為了你?你也不想想,從小開始,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那些同學哪個能和你比……

別的不說,你高中就能去美國讀書,一年的費用就是幾十萬美金,難道這些錢是天上掉下來的?

沒想到你不但不知道感恩,到頭來還對你老子出口不遜,你說,打你冤不冤?

你媽死了,你說是我害死的,明天如果老子也死了,你說是誰害的?說白了,我和你媽這條老命還不是都搭在你身上?”

吳世兵越說越激動,最後竟走到女兒麵前,把一張臉湊近他,惡狠狠地說道:“你以為老子每天過得很快活是不是?你在美國優哉遊哉的倒是挺快活,沒錢了隻要張張嘴就來了,一件衣服就可以花幾萬塊,告訴你,你老子我一輩子了,整天也就一件工作服……可什麼時候沒有滿足過你的要求?你現在有什麼權利對著老子大喊大叫的……”

吳媛媛似乎並沒有被父親的話打動,抹了一把眼淚,憤憤道:“我現在不是在說你對我怎麼樣,而是在說我媽的事情,我就知道你不敢承認……

哼,你不承認就算了,反正我媽心裏清楚,我心裏清楚……我媽生病之後不過是一個家庭婦女,她又不是銀行的行長,她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公安局為什麼抓她不抓你?她被抓了以後你都幹了寫什麼?采取了什麼救援措施……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沒想到我媽在坐牢的時候,你竟然還在花天酒地……我媽死的時候你竟然跟別的女人在一張床上睡覺,這就是你們的愛情,這就是你對我媽表現出來的不離不棄……你說,你還是個人嗎?”

吳媛媛話音未落,又一個清脆的耳光聲響起,不過這次女孩沒有倒下去,而是從床上跳了起來,伸手指著吳世兵脖子大聲喊道:“你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把我媽的日記交到公安局……”

吳世兵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腦子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天呐,媛媛怎麼會知道自己那天在無蔓冬家裏喝酒的事情?

日記?什麼日記?難道金燕會把那些事情都寫在日記上?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自己有一個解釋,她是在預防萬一,如果自己有一點不兌現和她複婚的承諾,她就會拿著那本日記和自己算總賬,這麼說,她肯定把日記交給了女兒。

吳世兵腦子裏急速地轉動著,此刻的女兒在眼裏更陌生了,不過就剛才短短的交鋒來看,女兒顯然已經是變成一個既聰明又反叛的女孩了,這種性格的女孩吃軟不吃硬,如果自己再對她大喊大叫的話,效果適得其反,她說不定會和自己反目成仇、不認自己這個父親呢。也許,母女兩個都是一個脾性。

想到這裏,吳世兵一下倒在床上,雙手捂著臉,嘴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隨即就哽咽起來,一邊斷斷續續地哼哼道:“好,太好了……你去吧,去出賣你的父親……這種生活我已經過夠了……我還有什麼指望……連女兒都變成這樣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這樣辛辛苦苦、嘔心瀝血都是為了什麼呀……燕燕,你看看你的女兒吧,看她都被你嬌慣成什麼樣子了……”

說著,吳世兵竟然不顧父親和行長的尊嚴,就像一個怨婦一般,一隻手拍打著床麵,嘴裏竟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那悲痛絕望的模樣如喪考妣。

吳媛媛站起身來,低頭看看失聲痛哭的父親,有那麼一瞬間臉上流露出憐憫的神情,可隨即就恢複了冷漠的樣子,冷冰冰地問道:“我媽說,你們離婚前你拿走了她三個億,這筆錢是我的,你打到我的卡上……”

吳世兵一下就不哭了,抬起頭驚訝地盯著女兒,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拿了她三個億?”

吳媛媛冷笑一聲說道:“我媽被抓之前給我打過電話,發過電子郵件,那時候她已經預感到了危險,所以打算把所有的錢都轉給我。

沒想到你死活不同意,硬是從我媽這裏拿走了三億,我媽那個時候已經不相信你了,她已經預感到你可能犧牲她保自己的命……

但是,我媽知道,她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她之所以把那本日記寄給我,就是用來換你手裏的三個億,你不是說你這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嗎,不會舍不得拿出來吧。”

吳世兵怔怔地愣了一會兒,這才明白,金燕為自己做出的犧牲是有代價的,她顯然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下場,在明知無法幸免的情況下,一方麵用死亡保持沉默,另一方麵卻留下證據,成全女兒,怪不得女兒會對她如此敬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金燕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為了自己孩子著想呀。

“媛媛……我的錢還不是早晚都是你的,放在你媽手裏和放在我手裏有什麼區別,在目前這種特殊情況下,為了安全起見,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我知道你媽給你彙了一大筆錢,難道你還缺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