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依依的鞋子。
白蘊棠的心突然劇烈的疼痛起來,他的手緊緊捂著胸口,鮮血便自他口中噴了出來。他全身無力,軟軟落下馬去。
丘石忙將他扶起,他卻不死心,隻強硬的命令著:“這不是依依,你們接著找,再接著找!”
無人敢抗命,即便曉得依依早已魂飛魄散,卻仍是低頭尋找著。也許是在找依依,也許是在找白蘊棠那顆失落的心。
沙漠的風很大,將黃沙吹掉了一層又一層,那原本深深的血跡,如今也隻是隱約可見了。依依埋下的那個袋子,被風不遺餘力的挖了出來。
有人默默將袋子呈到白蘊棠麵前,他卻久久不敢接。丘石輕輕喚了一聲:“將軍,這許是夫人留下的。”
白蘊棠終是接過了,他將它抱在懷裏,似乎在感受著依依的氣息。他聲音嘶啞,卻終於顫抖站起:“回營。”
那個他曾與依依共同住過的帳篷內,如今隻剩了白蘊棠一個人。他遣走了所有人,小心翼翼的,自懷中拿出了那個袋子,那個,依依留給他的,最後的東西。
鼓足勇氣打開了,袋子裏有三樣東西,護心鏡,聖旨,和一封信。
白蘊棠最先打開的,是那封信,他想曉得,依依在生命的最後,都與他說了什麼。
入目,是依依清婉的小字,如同她純潔幹淨的笑容。
蘊棠:
也許你會看到這封信,也許你看不到,一切全憑天意,我唯一確定的一點,便是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也許正站在奈何橋上,回首我們的往事。
我是北宋丞相柳清節之女,我的真實身份,你一直都曉得,在我七歲時,我全家被殺,父親拚命救下了我,也讓我成了孤兒。我被秘密送往南國叔父家,借著他出身後因為身子不好被養在寺廟的女兒的身份,成了南國縣丞的女兒柳依依。其實他的女兒,早在出生便夭折,這件事,除了叔父與接生的產婆,再無旁人知曉。
我做了七年的南國縣丞之女,七年後,皇帝一紙詔書,將我賜給了你。那時我一直以為,是皇帝怕我父親功高蓋主,所以才殺了我的全家,如今突然賜婚,我很害怕,我怕他曉得了我的身份,我怕他會遷怒於我的叔父,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連半分怨恨也不敢表露出來。
我雖是你的夫人,你卻待我十分不好,起初我以為你是氣我搶了夕鳳的位置,一直心懷愧疚,直到我曉得了真相,曉得了你才是凶手,七年來我真正應該憎恨的人。可那個時候,我居然已經愛上了你。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你縷縷害我,我竟然還愛上了你。你也許無法理解我的痛苦,在愛與恨之間,我選擇哪個都是錯。我越是徘徊,越是糾結,也隻是讓我越痛苦而已。
從皇後娘娘那裏,我知道你也一直在恨著我,你故意請旨賜婚,將我拉到你的身邊,也不過是想慢慢折磨我而已。那一刻,我突然就放下了,白蘊棠,我想,我們可能不會有結果。
如今,我與你一同來這邊境之地,隻想讓這恩恩怨怨,自我這一代完全了結,幸好,我們的孩子,沒有來到這世上,不需要再痛苦。我累了,不想再去恨誰,怨誰,如果你一直覺得我們柳家欠了你,我也隻能拿這僅剩的一條命來還了。白蘊棠,我隻求你,不要遷怒我的叔父,就讓他在南國,做一個小小的縣丞,了此殘生罷。我們之間,到如今,便全部止了。
這個袋子裏,有一個護心鏡,那是我從京中逃走帶出來的包裹裏發現的,起初,我並不曉得它是誰的,有什麼用途,自從那夜你對我講了你的母親的事,我才明白,那是她留給你的東西。你的母親很好,很溫柔,她其實是愛你的,對你冷淡,也不是她的本意,你莫要再恨她。我的父親一生多情,毀了你的家,我很抱歉,可是我們也是全家滅門,我求你不要再恨。
那道聖旨,是我特地從皇上那裏求來的,當年你親自求旨賜婚,如今,由我來做離散,倒也公平。記得夕鳳的葬禮,你用了將軍夫人的儀製,當時我便想,也許你心中的夫人,自始至終都隻有她一個,如今,我把它還給你了,都還給你了。我生是你的人,死了你便放我自由罷。
蘊棠,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溫柔的喚你,放下所有芥蒂這樣喚你,我們之間,短短兩年,於我卻已是滄海桑田。我很感謝老天爺讓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曾留下,我才能走得如此坦蕩決絕。當我決定要離開這個世間時,我從未感覺到如此輕鬆快樂,壓在我胸口的石頭,我終於能放下了。蘊棠,對不起,我曾幻想過陪你一生的,如今,也隻能食言了。我先走一步,你要好好守護北宋,我如今放下一切,這是對你唯一的要求。
來生,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之間不要再有仇恨,你不是北宋大將軍,我不是丞相大小姐,我們隱居山林,做一對平凡夫妻。
蘊棠,再見。
依依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