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進京參賽的梳頭娘子,包括阿愁等人在內,一共十二人,恰正好分了兩車。梁冰冰不願意跟嶽娘子和餘娘子等“領導”們擠在一輛車上,便拉著阿愁上了另一輛車。
這車裏,除了阿愁和林巧兒之外,其他都是往年進過京城的。雖然都不是頭一次進京,等馬車進了京城那高大的城門後,這些梳頭娘子們依舊還是和阿愁林巧兒這兩個初來者一樣,湊到車窗邊上,帶著興奮看著車外京城的街景。
這般看了一會兒,梁冰冰忽然感慨道:“餘小仙和嶽菱兒也就罷了,甜姐兒可惜了。”
旁人沒聽懂梁冰冰的意思,阿愁卻是懂的。那餘小仙和嶽菱兒去年曾來過京城,甜姐兒卻是從來沒來過的,偏今年因著議親的事,叫她沒能參加這一年的選拔。
一個梳頭老娘聽了,便對梁冰冰笑道:“這有什麼可惜的,等過個幾年,生了孩子,她就又能出來了。”
“誒!”另一個梳頭娘子推了那人一把,笑道:“你這是咒她呢!她議親的那家若能養活她,她以後就隻需要忙著一家老小就好了,哪還用得著她再出來做工。”
梁冰冰撇著嘴道:“我就不懂了,女人幹嘛非要靠男人養著……”
那梁冰冰的母親梁娘子是行會裏的老人兒,雖然今年她沒有進京來參賽,可行會裏來參賽的那些老人兒們都是跟梁娘子有交情的,且也都知道梁冰冰跟她母親鬧僵了的事兒。從廣陵城一路過來,這些自認為是看著梁冰冰長大的梳頭娘子們,可沒少充著個長輩的模樣教訓她。偏那船上人多嘴雜,叫梁冰冰一時不好頂回去,這是找著機會發泄了。
果然,見某人要張嘴接話,梁冰冰頗有氣勢地一揮手,止住那人的話頭道:“別又說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若我們的一切都是為了長大嫁人,那麼我們當初幹嘛那麼費心巴力地辛苦學手藝?不如就乖乖呆在家裏等著嫁人好了!”
阿愁不由斜眼看向梁冰冰——這算是女權思想的啟蒙嗎?
隻聽梁冰冰又道:“何況我看男人也未必就靠得住。比如我二姐夫,掙的那點工錢還不夠他喝頓酒的,害得我二姐管了家裏還得管家外,整天累個半死。何苦來哉!”
她的話頓時引起另一個梳頭娘子的共鳴,拍著手應和道:“是呢!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偏偏家裏男人撐不起來,也隻能我們自己撐起來了,不然怎麼辦呢?總不能看著家裏幾個小崽子都餓死啊!”
能在這個以“男主外女主內”為主旋律的社會裏成為一名“職業婦女”,這些梳頭娘子們沒一個不是因為家裏男人養不起家室,或者家裏沒男人的。這話題頓時引得眾梳頭娘子們一陣同仇敵愾,紛紛抱怨著家裏男人不頂事。
默默忍了一路的梁冰冰聽著這些抱怨,頓時就得意了起來,笑道:“看看,我就說嫁人是吃虧的事嘛!我原也不指望別人養我,可我也不想白養著別人。如今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我幹嘛還要嫁人?我又不是那賤驢子,非要給自己背上一個卸不下來的磨不可。”
這話,頓時噎得那些群情激憤的梳頭娘子們一陣無語。
阿愁則忍不住扭頭悶笑起來——原來梁冰冰不僅是個女權主義者,竟還是個不婚主義者。
梁冰冰的話,也隻噎了那些梳頭娘子們一下而已。略停頓了一息,便有人很快反應了過來,笑罵道:“什麼話!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不嫁人,將來等你老了,誰給你養老送終?等你躺在病床上,連個給你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梁冰冰一撇嘴,冷笑道:“大不了就讓我病死在床上唄!如今我才十五歲,就算我四十五歲的時候死了,將來還有三十年好活。這三十年裏,我原隻要顧著自己就好,可若是嫁了人,我就得為那人洗衣做飯,養兒育女。若遇到個知好歹的也還罷了,若遇到個不知好歹的,挨打受罵不說,我一樣還得出去做工。為了三十年後的一杯水,叫我白替人做三十年的苦工,我可不是個傻子嘛!”
阿愁忍不住就給笑出聲兒來了。
那幾位年長的梳頭娘子則被梁冰冰這話激得一陣青筋暴跳,紛紛一人一句地教訓著梁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