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愁白她一眼,道:“我又能怎麼勸?且不說我們這年紀說不上話,便是說得上,我也不會勸。就像我師傅說的那樣,這件事裏頭阿季叔也是受害人,不是他的錯,又要他負什麼責呀。”
許是阿愁這話傳到了季銀匠的耳朵裏,沒幾天,他竟又來了。
同樣的,還是借著宋老娘的屋子跟莫娘子密談。同樣的,還是宋老娘站在門口守著門。同樣的,四丫和阿愁(這回二木頭去上學了)在樓下伸著脖子悄悄觀察著。
這第二回,還是叫大家失望了,那季銀匠依舊一臉灰敗地走了。
阿愁看看仍舊一臉淡定從容的莫娘子,想要忍住好奇心,到底沒能忍住,便再次又拐起彎兒地一陣打聽。她以為這一回她該挨罵了,結果卻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再一次,她師傅竟又跟她實話實說了。
這一回,季銀匠說,他想娶莫娘子,不僅僅因為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語,也因為他早過了成家的年紀,莫娘子的青春則還尚在……
阿愁:“……”
那意思,是他倆湊合湊合得了嗎?!
——換作誰聽了這話也再不肯點頭的。
此事這般一波三折,不僅叫這樁“桃色新聞”在坊間有愈傳愈烈的趨勢,也叫阿愁的心態從一開始的小有期待,轉變到如今的小有抗拒了。
若說之前季銀匠提親的借口還能叫人接受,這“湊合”的理由則實在有點欠扁了。
而且,阿愁還覺得,既然她師傅都已經明確表示拒絕了,季銀匠就不該再糾纏下去,偏偏那位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舊事重提,以至於她和莫娘子如今都成了坊間的“紅人兒”,走到哪裏都有一片竊竊私語之聲。而更叫阿愁鬱悶惱火又無處發泄的是,鄰居們的瞎起哄。
王阿婆和小李嬸她們勸莫娘子的那些說辭,就阿愁看來,不過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罷了。可就算她們這些人沒能站在莫娘子的立場上去想這件事,卻不得不說,這些人都是出於真正的關心。正是由於這份多餘的關心,才叫阿愁鬱悶到吐血也無法跟任何人翻臉。這種鬱悶至極的感覺,立時就勾起她前世許多不怎麼美好的回憶。
而就如龍卷風的中心反而是最平靜的一般,身處這樁“緋聞”最中心的莫娘子總是一臉的平靜,阿愁卻怎麼也平靜不了。她甚至想過要不要去找季銀匠好好理論理論,可又覺得如果她在這風口上去找季銀匠,不定又得讓這股龍卷風刮得更猛了,她隻能壓抑下那個念頭,期望著事情真能如她師傅所說的那樣,“不搭理漸漸地也就過去了。”
不過,鬱悶歸鬱悶,到確實有一件事叫阿愁很是高興——別人都因為她是個孩子而避諱著她時,莫娘子卻毫不介意地把季銀匠的話全都告訴了她,這顯然表明,在莫娘子的眼裏,自己終於不再是個孩子了,莫娘子終於肯把她當作一個平等的成年人來對待了……
阿愁心煩著鄰居們的多事,季銀匠的死纏爛打,以及她師傅的無辜無奈時,卻是忘了,後世的秋陽尚且不肯坦率地跟人說自己內心裏真實的想法,又何況這一世裏保守的莫娘子,還有那其實她算不上有多了解的季銀匠。
在阿愁那多少有點移情的憤懣不平中,那“死皮賴臉”的季銀匠又來了。
這第三回,那二人在屋裏談了老久,久到跟四丫她們一同偷偷站在天井裏往樓上看的王阿婆都嫌腿酸了,宋老娘才拉開房門。
這一回,宋老娘家的房門才剛一打開,眾人還沒看到那兩個主角兒,就先看到了把一臉褶皺笑成一朵大菊花的宋老娘。於是,周家小樓裏立時響起一陣嗡嗡的歎息聲,以及小李嬸迫不及待的一句:“如何?”
宋老娘笑眯著眼兒沒開口,隻是側過一步讓出了門口。
宋老娘身後跟著的,是季銀匠。季銀匠那雙跟阿愁很有些神似的小眼兒笑得幾乎都快找不著痕跡了。
在季銀匠身後,是莫娘子。雖然莫娘子那低垂的頭頂讓人看不到表情,但漲紅的脖頸就頗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頓時,福靈心至的眾人衝季銀匠一連聲兒地道著“恭喜”。
季銀匠倒是大大方方地拱手向四方作揖,道著“同喜”二字。
這二字,卻是窘到了莫娘子。打從眼角處掃到樓上下處處窺視的眼,她猛地一把推開堵在她麵前的季銀匠,便這麼一頭紮進自己的屋裏不出來了……
且不說小樓裏的歡騰,隻說阿愁,呆愣愣地看看一臉喜氣的季銀匠,看看樓上下仿佛自己家裏出了喜事兒一般的鄰居們,再回頭看看莫娘子那緊閉的房門……她無語了。
阿愁很想知道,季銀匠到底跟她師傅說了什麼,竟叫她師傅改了態度。隻可惜,不管她是旁敲側擊還是直接發問,這一回莫娘子再不肯跟她細說究竟,也不肯告訴她,她怎麼忽然就想通點頭了……
不過,在兩家議親的過程中,單隻看著季銀匠和莫娘子在自以為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時不時相互交換的甜蜜小眼神兒,阿愁便能知道,顯然她師傅答應得一點兒都不勉強。
於是,再一次,由一種名叫“代溝”的物質發酵而成的隔閡與寂寞,深深攝住了阿愁。
她一直覺得自己就算不會看人,好歹也算是有點兒閱曆的,那莫娘子喜歡不喜歡季銀匠,或者季銀匠對她師傅是不是有想法,她覺得自己做為一個兩世人,怎麼也該看出點苗頭來才是。偏她什麼都沒看出來,所以她才對四丫和鄰居那種“瞎起哄”很是反感……誰知這最後的真相……
嘶,臉疼。
對著得意洋洋的四丫,阿愁忽然再次想到那個命題——誰說在瞎子王國裏的獨眼之人就一定能成為皇帝?!誰說穿越的就一定能搞定古人?!嗚,她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