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娘子看看阿愁,卻是未對她加以任何評點,隻抬頭對莫娘子笑道:“你也算得是後繼有人了。”
莫娘子沉默著向著那嶽娘子屈膝行了一禮,算是答謝了。那嶽娘子也笑盈盈地抬了抬手,算是還了禮,然後便扭頭和別人搭起話來。
於是,阿愁便知道,她那不擅言辭的師傅,顯然和那長袖善舞的林娘子是不同的,於行會裏最多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而已。
就聽得有人撇著嘴道:“也不知道京裏那些貴人都是怎麼了,就我看來,益州那邊的妝容也不怎的。上個月時,教坊裏有人特特從益州那邊請了個梳頭娘子過來。做出來的妝容我也去看了,那都是些什麼呀!看著竟跟個吊死鬼一樣,忒沒個品味了!”
阿愁不由就想到教坊來慈幼院挑人的那一天,從馬車裏下來的女孩子們,臉上那頗有些驚悚的妝容來——卻原來,那些女孩子的妝容,就是當下最流行的妝容了。
不過顯然,這種妝容於廣陵城裏,還是屬於有爭議的那一類。
眾人這般議論了一會兒益州傳來的妝容後,忽然有人問著嶽娘子道:“我聽說,宜嘉夫人欲於年後從我們那些小輩當中挑幾個有造化的帶在身邊教養,這事兒可是真的?”
嶽娘子回頭笑道:“是真的。”又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我原打算過了元宵節再把這好消息告訴大家的,看來大家都已經早一步知道了。既這樣,有心要爭一爭的,不妨就準備起來吧。這個年節期間,你們於家裏都好好教導一下你們各自的小輩,爭取一個個都能叫夫人看上。”
她那麼說著時,眼眸一一掃過圍過來的那些小徒弟們,甚至還看著和阿愁站在一處的林巧兒鼓勵地點了點頭,卻是跳過阿愁,又看向下一個。
頓時,阿愁便讀出了嶽娘子那未曾明言的潛台詞——以她這樣的出身,還是別拿到夫人跟前去汙了夫人的眼吧……
阿愁垂下眼時,忽然就感覺到莫娘子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抬起頭,隻見莫娘子正低頭看著她,一向嚴肅的眼眸裏,透著股關切之意。
於是阿愁便知道,莫娘子也讀懂了行首嶽娘子那不曾說出的言下之意。
而林娘子並沒有注意到嶽娘子這隱晦的眼神,隻將兩隻手各放在阿愁和林巧兒的肩上,笑道:“你們兩個聽到了?到時候可要努力一把。那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她話音未落,就聽得人群外側有個頗為清脆的聲音叫道:“嶽大娘可在?”
眾人順聲回頭一看,卻隻見她們身後不知何時過來了兩個錦衣侍女。
那兩個侍女,都梳著一樣的雙鬟宮髻,身上穿著一式青色短馬甲,腰間纏著深藍色的絲絛帶——阿愁自是不認得,嶽娘子和在場的其他娘子們卻都是認得的,這正是宜嘉夫人身邊侍女們獨有的打扮。
於是嶽娘子忙上前一步,笑道:“不知兩位姑娘找我何事?”
其中一位上前向著嶽娘子屈膝一禮,抬起頭來時,那雙頰上露著兩個可愛的小酒靨。女孩看看嶽娘子,圓圓的杏眼往四周的人堆裏一掃,卻是就凝在了和阿愁站在一處的林巧兒身上。
“倒不是來找大娘的呢,”那侍女笑道:“我們奉了我們小郎之命,來請這位姑娘上樓一趟的。我們小郎有話要問這位姑娘。”頓了一頓,仿佛順帶一般,又看著阿愁笑道:“還有這位阿醜姑娘。”
阿醜?!
阿愁忍不住看著那女孩虛點著自己的手指眨了一下眼,然後抬頭看向三樓。
她這般一抬頭,不禁引起一陣連鎖反應,叫周圍那些順著侍女的手指看向她的人們,也全都順著她的目光抬頭往樓上看去。
於是,沒個防備的二十六郎和二十七郎,就這麼一下子暴露於眾人的視線之中了。
“嗷……”
被那麼多的眼看著,二十六郎忍不住就怪叫著縮了縮脖子。
一旁的二十七郎,看著則依舊是一臉的平靜淡定。
此時,那個長得很像秋陽的女孩也順著眾人的眼抬頭向三樓看過來。當李穆的眼終於跟那女孩對上時,女孩似乎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去。倒是昨天把他撞出一臉血的那個“阿醜”,皺著眉頭頗不以為然地看看他,又悄悄橫移一步,把她身旁的女孩遮在了身後。
李穆忽然就發現,這長得跟個大頭蘿卜似的醜女孩,和他對視著的目光裏,竟是一點兒也沒有如今的他早已經習慣了的、那種下位者對上位者的退讓,倒頗有一種暗含著倔強的不滿。
這暗含的倔強,不知怎麼,一下子就叫李穆想起秋陽離家前,因他不同意離婚而看向他的那個疏離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