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關於快樂最重要的一項發現在於:快樂並不在於任何像是財富、健康甚至社群之類的客觀條件,而在於客觀條件和主觀期望之間是否相符。如果你想要一輛牛車,而你也得到了一輛牛車,你就會感到滿足。如果你想要一台全新的法拉利,而得到的隻是一台二手的菲亞特,你就感覺不開心。正是因為如此,不管是中樂透還是出車禍,對人們的幸福感並不會有長期影響。一切順利的時候,我們的期望跟著膨脹,於是就算客觀條件其實改善了,我們還是可能不滿意。而在一切不順的時候,我們的期望也變得保守,於是就算又碰上其他的麻煩,很可能心情也不會更低落。
你可能會覺得,這一切不就是老生常談嗎?就算沒有這群心理學家、什麼問卷都沒做,我們也早就知道了。就像千年之前,先知、詩人和哲學家也早就說過,重要的是要知足,而不是一直想要得到更多。隻不過,看到現代研究用了這麼多數字和圖表,最後得出和古人相同的結論,其實感覺還是不錯。
正因為人類的期望如此重要,想要了解快樂這件事的曆史,就不能不檢視各種期望的影響。如果快樂隻受客觀條件影響(例如財富、健康和社會關係),要談快樂的曆史也就相對容易。但我們知道快樂有賴於主觀的期望之後,曆史學家的任務也就更為艱巨。對現代人來說,雖然有各種鎮靜劑和止痛藥任我們使用,但我們越來越期望能得到舒適和快感,也越來越不能忍受不便和不適。結果就是我們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可能還高於我們的先人。
這種想法可能很難理解。這裏的問題在於,我們的心理深深埋藏著一個推理的謬誤。在我們試著猜測或想象其他人有多快樂的時候(可能是現在或過去的人),我們總是想要設身處地去想想自己在那個情況下會如何感受。但這麼一來,我們是把自己的期望放到了別人的物質條件上,結果當然就會失準。現代社會豐饒富裕,我們很習慣每天都要洗澡更衣。但在中世紀,農民好幾個月都不用洗澡,而且也很少會換衣服。對現代人來說,光是想到要這樣生活,就覺得真是臭到要命、髒到骨頭裏,完全無法接受。隻不過,中世紀的農民似乎一點都不介意。這種衣服長時間沒洗沒換的觸感和氣味,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他們並不是因為太窮而無法負擔換洗衣服,而是壓根兒就沒有這種期望。於是,至少就衣服這一件事來說,他們其實很滿足了。
如果真的想想,這其實也不足為奇。畢竟,像是人類的表親黑猩猩也很少洗澡,更從來沒換過衣服。而我們的寵物貓狗也不是天天洗澡更衣,但我們也不會因此就討厭它們,而是照樣拍拍它們、抱抱它們,甚至還抱起來親。就算是在富裕的社會裏,小孩通常也不喜歡洗澡,得花上好幾年的教育和管教,才能夠養成這種理論上應該很舒服的習慣。一切都隻是期望的問題而已。
如果說快樂要由期望來決定,那麼我們社會的兩大支柱(大眾媒體和廣告業)很有可能正在不知不覺地讓全球越來越不開心。假設現在是5000年前,而你是一個住在小村子裏的18歲年輕人。這時全村大概隻有50個人左右,老的老、小的小,身上不是傷痕皺紋遍布,就是稚氣未脫,很有可能就會讓你覺得自己真是好看,因而滿是自信。但如果你是活在今日的青少年,覺得自己長相不怎麼樣的可能性就要高多了。就算同一個學校的人都輸你一截,你也不會因此就感覺開心。因為你在心裏比較的對象是那些明星、運動員和超級名模,你整天都會在電視、臉書和巨型廣告牌上看到他們。
有沒有可能,第三世界國家之所以會對生活不滿,不隻是因為貧窮、疾病、腐敗和政治壓迫,也是因為他們看到了第一世界國家的生活標準?平均來說,埃及人在前總統穆巴拉克的統治下,死於饑餓、瘟疫或暴力的可能性遠低於在古代法老拉美西斯二世(Ramses II)或埃及豔後克麗奧佩特拉統治的時期。對大多數埃及人而言,這根本是有史以來物質條件最好的時刻。在2011年,理論上他們應該要在大街上跳舞慶祝,感謝安拉賜給他們這一切的財富才對。然而,他們反而是滿懷憤怒,起身推翻了穆巴拉克。原因就在於,他們比較的對象不是古代的法老王,而是同時代的美國總統奧巴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