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她的國軍士兵想了想,說我記得李師長派人回去找過他的家人,後來好像聽說他的家人全都被日本鬼子殺害了。好長一段時間,李師長都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瘦得不成人形,幾乎一病不起。薛嶽將軍來看過他好幾次,開導他,鼓勵他,安排他去醫院住了好幾個月呢。李師長是有情有義的人,他是思念親人才病成那樣的啊!要是他知道你們還活著,他會多麼高興啊!這都是誤會,誤會啊!不過,你們就安心地住在這裏等吧,等剿滅了共產黨,李師長就會馬上回來了,他要是看到你們,該有多開心呐!
雪子和兒子被安排住進了李振邦住過的房間裏,一心盼望著李振邦能早一點回來。睡在李振邦睡過的床鋪上,雪子能感受到夫君的氣息。夜深人靜,蒙蒙朧朧,她甚至感覺李振邦就睡在自己的身邊,摟著她安然入睡。她喜歡看李振邦用過的每一樣東西,想象他在房間裏一會兒埋頭看書,一會兒奮筆疾書,一會兒來回踱步,一會兒靜靜地思考,一會兒想念親人,想念他的妻子和兒子,她甚至想到李振邦教兒子讀書寫字的樣子,想象李振邦工作和休息的各種樣子,雪子心裏無比的甜蜜。月光照進窗台,讓她想到和李振邦一起在青綠山上的幸福日光。她靜靜地問李振邦,你怎麼還不回來?她問皎潔的月光,明月幾時圓?
這是一個大院,裏麵全都住著國軍家屬。每天,雪子都會從太太們的口中得到從前線傳來的一些消息。令她失望的是,每次的消息都不是好消息。後來,消息越來越壞,已經有人開始準備離開南京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院子裏的太太們開始紛紛離開了。對麵李太太一家去了香港,隔壁王太太一家說要去台灣,還有張太太一家,大前天就去廣西了,雪子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該怎麼辦。
令雪子擔心的事發生了。南京城裏的國軍越來越少了,連院子裏的士兵也上前線去了。雪子出門打聽消息,隻見南京街頭一片混亂,喇叭聲、車馬聲、男女老少的喊叫聲聚在一起,喧囂而混亂。破衣爛衫、攜老扶幼的窮人紛紛逃進城裏。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的有錢人舉家逃離南京。有個叫徐媽的太太勸她馬上離開,雪子固執地說,我哪裏也不去,我就在這裏等李振邦回來。徐媽焦急地說,不行啦,李太太,聽說共產黨馬上要打過來了。那還了得,共產黨不光要分人錢財,還要把所有的女人分給當兵的做老婆呢。雪子不相信,說那是胡說,我又不是沒見過共產黨,怎麼可能呢?徐媽說,千真萬確!太太,不如,你也隨我們去廣西避一避吧。雪子堅定地說,不,我不去。就是要走,我也隻能去青綠山。
遠處的炮聲越來越近了,院子裏的太太們全都跑光了,隻有雪子和她的兒子留了下來。她想,南京是國民政府的首府,國民政府就算丟了全中國,也不會丟了南京。用不了多久,全國各地的國軍都會蜂擁而至保衛南京,李振邦也一定會回來保衛南京城。她相信國軍能堅守住南京城,就像她能堅守住對李振邦的感情一樣。堅守一段情如同堅守一座城,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名國軍戰士,和李振邦一樣,為完成自己神聖的使命而戰。
可是,解放軍勢如破竹地橫渡過長江,又攻占了南京,直到把國民政府的殘兵敗將趕向南方,卻遲遲不見李振邦回來。南京城裏到處是慶祝解放的歡樂人群,再也看不到一名國軍將士的身影。雪子敗下陣來,不得不失望地離開了南京。
一個月後,雪子拖著一雙走出血泡的赤腳,帶著瘦得皮包骨頭的兒子回到了積善堂。
跨進門坎,雪子含淚叫了一聲師父,一頭栽倒在地。聽到動靜,尼姑們趕緊過來。啞巴,苦命的啞巴,我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呢?師太一邊責怪雪子,一邊抱起雪子的兒子,一行熱淚滴在他瘦削的小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