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誨站了起來，眾人皆讓避，在老者與趙銘之間留出一條長長的通道，一陣微風吹過，掀起老者的衣擺，老者背手踏出第一步，如同仙人漫步雲端。
“天暗如垂暮，雲淡不成衣。”
老者手持酒杯踏出了第二步，趙銘嘴角的譏諷更加濃重，好會營造氣氛的老頭。
“西風掃盡陰霾，涼我白發絲。”
第三步，步步逼近趙銘，目光直刺趙銘，那無言的氣勢也越來越強。
“破匣飛花舞動，漫天月光無際，草露占明璣。”
第四步，土雞們的靜寂無聲，看著老者越發狂熱，卻鴉雀無聲，生怕打攪老者思緒。
“杯到需飲盡，何用問來期。”
第五步，眾人臉上甚至出現潮紅，以見證這個典故的誕生。
“坐空堂，老眼，說蛙聲。雲山問有幽恨，瑤瑟掩金徽。”
第六步，眾人開始鞠身作禮，以謝能名附青史之機。
“河漢無聲旋轉，玉兔有情亦老，世事巧相違。”
第七步已經走到趙銘麵前，舞台之下。七步成詞，一分不差。
“一寫眾仙怨，雙淚滿衣衫。”
“哈哈。”趙銘放聲狂笑，這就是古人的學者，這就是滿腹騷思的詩人。七步成詞，比較先賢曹植？要拿已故先人襯托自己的名氣！
趙銘絕不相信這麼絕妙的詩詞是老者當場所做。為什麼不一口氣念完，反而學著曹植一步一句，你敢比肩曹植？現在可沒刀架在你脖子上！題目可是老者自己出的，還大言不愧說不欺我？天若欺我我抗天，人若欺我我辱人！
好，休怪我不留情麵！
“水調歌頭是嗎？有了。聽著！”
那咀之生香的詞語，借由趙銘薄薄雙唇噴薄而出，在這空曠的大殿裏回響不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給我退一步！”趙銘給蘇軾倒了一杯水酒。
老者臉色還有激動的潮紅，身體卻有些僵硬，應聲而退。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再退！”趙銘雙手持酒，恭身下拜以敬。
潮紅轉青白，老者接著退。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出不勝寒。退！”蘇軾含笑。
老者雙手一抖，酒杯應聲落地，摔在青石之上，化作滿地碎片，再退。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接過酒杯。
柳如誨身形顫抖，再無飄逸之色，退。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偏向別時圓。別停！”一飲而盡。
老者麵露恐慌，腳下蒼涼，再退。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膽敢停！”扶起趙銘。
老者臉色已經灰白，心底已經絕望，腳下已經踉蹌。可他不敢停，接著退。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不許停。”蘇軾虛幻的身影站在趙銘身後，借著趙銘的嘴，以這種突兀的方式，降臨在大趙的世界，狠狠的敲打在眾人的心上，如前世一般，必留史冊，無人敢忘！
老者退了最後一步，已經退無可退！回到原來站立的位置。向前時誌足意滿，一往無前。敗退時兵敗山倒，潰不成軍。茫然的回顧四周，再也沒有人敢與自己對視，紛紛撇開頭逃避自己求救的目光，腹中還有千言要敘，又像無話可提。
胸口一熱，嘴裏一甜，一口熱血淩空噴出，昏倒在地卻無人敢扶。老者最後的念頭也不過是這樣：也好，也好！
“哈哈，米粒之光。還有誰！”趙銘爆喝出聲，身後無數千古風流人物飛舞，旌旗招展，誰敢爭鋒！
台下默默，誰也不敢動身，不敢應答。
那位燕烈兄長所說的土雞瓦狗終究是土雞瓦狗，批上鳳凰羽衣也改變不了本質。這世間無趣！不如醉一場！
“酒來！我醉欲眠君且去！人去！”
舞者帶著亮晶晶的眼神像看神一樣望著趙銘，媚笑奉上酒壇，這是怎樣的一個少年，寫出一段多麼驚心動魄的文字，製造一個那樣回味無窮的故事！這高台之上隻有這少年能站立，隻有這少年配站立，樂師舞者俯身而拜，拜這千古絕唱，拜這萬載流傳！拜這可以讓自己唱一輩子的水調歌頭！今後誰再詠月，誰敢忘記這一曲高歌！誰敢忘記這個清秀又瘋狂的少年！此少年！隻應天上有，不似世間人！
而舞者望向台下眾人，特別是那柳如誨不免流露出遺憾，失望，鄙夷的目光，一世英名，老來毀於一旦，何苦步步緊逼，真是何苦由哉！
台下眾人聽到趙銘一句人去如遇大赦，抬起老者不敢出聲，惶然退去，片刻之間，隻剩下滿地狼藉。
再灌下半壇美酒的趙銘終於轟然倒地。整個閣樓隻剩下台上一醉者，台下一酒鬼！
玉樹臨風我少年，為難世間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