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瑾“啊”了一聲,呆呆的應了,忽然把頭埋在臂彎裏。
他父皇信道,兄長成仙,他一直想,若他信道,興許哪一天,夢中,就可以見到他們了。他們會帶他走的。每當他被太後壓製、諷刺,痛苦不堪時,就會想,他們怎麼還不來接我?不,他們快了,大概在路上。
這祈盼,成了蕭懷瑾很久以來的支撐。漸漸年歲長大,他已經知道這或許隻是虛無縹緲的寄托,卻依然等著夢中與親人相會。
如今,心中埋藏至深的願景,卻被德妃一語道出,讓他恍然意識到了這些年的水月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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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清悟看他坐在屏風外,眼睛中流露出無措的模樣。他想摸摸他的頭,給他點安慰,卻也隻能是想想罷了。良久,他溫聲道:“您的父兄,也許真的回來看過您,也真的牽掛。”
蕭懷瑾抬起頭:“可我又盼……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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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清悟知道他在怕什麼,忽然也說不出的惆悵了。
月亮從烏雲後露出一角,他從窗欞望出去,便想起童時,常常叫欽天監的星官陪著,給他講天上的傳說,諸星的職責。他曾經困惑地問,星辰都是按著定數而行的,那倘若有變化,就是落陷了麼?
那星官說,是的,殿下,不在其位便是落陷。星君如此,人亦如此。
六歲的他若有所思道,我懂了,人活於世,若未能識清自己,謀準自己,那便是陷落了。
在他的身後,蕭道軒正在與抱樸散人對弈,聞言輕笑起來。那時候,夜裏的星幕那樣美,父親的笑聲那樣暖。那容顏已經模糊了的星官,那樣博學而平和。
而今,依然是在這宮殿,依然是夜。他卻唯有隱了身份,與唯一的血親對麵不識,隔著時光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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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瑾說出這席話後,仿佛也自知失言。德妃再如何令他心神安寧,終究隻是個妃嬪罷了,有些貼近聖意的話,不該讓妃嬪聽聞。
可真奇怪,興許是她病後多了幾分柔情,她語氣這樣的令人懷念,總讓他像是對著暌違已久的親人,心中又暖了幾分。
他搖搖頭起身,心情卻在這一夜得到了奇異的撫慰。他撣了撣衣袖,和聲道:“時辰不早了,朕也不擾你養病,愛妃好好休息。”
走了幾步到門前,又回頭微笑道:“朕過幾日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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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殿外聽牆角的星使,和殿內扮德妃的酈清悟,都無言地冒出了同一個心思——你若不來,這病很快就好了!
蕭懷瑾走出門,天高地迥,星辰遼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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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蕭懷瑾的身影遠去,隱入了夜色後,酈清悟才現身。他看了眼時辰,被蕭懷瑾一耽擱,又過去了幾炷香的功夫,謝令鳶躺著還沒醒來,看來她在太後夢境裏,果然遇到了棘手事。
他坐守榻前,紅線綁住謝令鳶的手,迅速入定,很快循著線的指引,入了何太後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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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甫一睜眼,迎麵而來便是千軍萬馬的戰亂場景!
天際黑雲彌漫,硝煙滾滾,整個天幕都是陰鬱的黑色,籠罩了每一個人。兵將們黑甲黑馬,城牆青磚青門,像是正在經曆一番苦戰。
隻不過奇怪的是,士兵們姿勢都有些古怪,腿好像張不開似的,走路就扯得疼。放目一望,所有士兵皆是如此,連馬也不愛動彈,雙股一抖一抖的。
咦,他們身上,發生了怎樣激烈的苦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