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古以來強調禮儀禮節,素有“禮儀之邦”之稱,從這個意義上,如果說中國文化是禮儀文化,也是有道理的。正是儒家注重倫理、提倡禮治的思想,在幫助中國人提高文明素質和道德修養、調整社會關係、穩定社會秩序、治國平天下等方麵發揮了巨大的曆史性作用,因而使中國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都充滿著禮儀之道。
但是,飲酒畢竟不同於打仗,本身就是一項比較注重個體自由和精神舒展的行為。把這麼一項行為完全禮儀化、理性化、倫理化,一味強調尊卑長幼,克己而悅人,舉手投足之間,都要遵循一定的規矩,弄得戰戰兢兢,猶如軍人訓練,雖不想喝、但別人讓喝也必須喝;雖很想喝、但別人沒喝也不能喝,因而使得這一行為本身失去了應有的意義。這種禮儀、法度、禁戒、規矩也就失去了合理的成分。顯然,這些酒禮中的相當一部分內容是統治階級為了推行封建禮教、維護自己統治地位的一種手段,而這當中最重要的,就是尊卑長幼之禮。本來,極重血緣關係的中國文化天然地重視長幼之禮,幼者對長者要無條件地服從,長輩對晚輩擁有無限的權力。但是,在長幼與尊卑一旦發生了矛盾的時候,長幼之禮則要服從於尊卑之禮。可見,分尊卑是“酒禮”核心中的核心。統治者們製定的這些酒禮,究其實質,乃是為了維護他們的統治地位服務的。當了官便是尊,官越大越尊,皇帝自然是至尊,天經地義地該享有特權。庶民便是卑,天經地義地該居於服從者的地位。由此可見,這些酒禮中帶有明顯的愚忠愚孝的思想。
儒家思想是中國文化的根基和主體,它不僅有民族的意義,更有其深刻的國際意義,成為包括東亞和東南亞在內的東方文化的代表。美國前總統裏根1982年8月27日在寫給舊金山祭孔大典籌委會的信中這樣說道:“孔子高貴的行誼與偉大的倫理道德思想,不僅影響他的國人,也影響了全人類。孔子學說世代相傳,提示給全人類豐富的做人處事原則。”我們可以說,儒家的倫理思想對於解決現實中出現的各種社會問題、道德問題,以便與穩定社會這方麵,對於迎接西方文化的衝擊與挑戰,對於融合與吸納西方文化,建設中國自己的現代新文化,都是有借鑒意義和現代價值的。
當然,我們說積極地繼承和弘揚傳統美德,絕不是要照搬這些舊道德,而是要批判地繼承傳統道德中的精華,舍棄傳統道德中封建禮教、封建迷信的糟粕,以及一些過時的、無用的內容,對傳統美德進行創造性的轉化,予以現代的科學解釋,使其與現代精神相結合,從而變成培養新世紀的新型人才的基本理念。譬如我們研究儒家的酒德、酒禮,在今天的飲酒活動中,既要摒棄過去的那些繁文縟節,更要大力提倡文明飲酒,適量飲酒,健康飲酒,禮貌待客,提倡新的酒德酒風,在充分享受個人自由權利的時候,不能忘記責任、義務和紀律的約束。既要反對“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淺,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夠;感情薄,喝不著;感情鐵,喝出血……”的野蠻喝法,更要反對“友誼友誼,酒來墊底,公關公關,無酒不沾”;“酒杯一端,政策放寬,筷子一提,可以可以”,把飲酒行為異化為打通各種關節的“潤滑劑”、粘貼“關係網”的“萬能膠”的市儈之舉,走出“放債圖利,吃酒圖醉”、“待客不醉為‘不恭”’的怪圈,防止樂極生悲,防止使“酒文化”演變為“酒武化”。在領略白酒的熱烈、啤酒的豪邁、葡萄酒的平和、洋酒的高貴的同時,真正喝出點文化的品味、生活的趣味和朋友間的人情味道來。
(2)道家的人生哲學與中國酒文化
道教,是由道家演化而形成的、中國傳統的民間宗教,它產生於東漢中葉,奉老子為始祖,以神化老莊、崇拜神仙、追求長生、得“道”成仙為最高境界。道教以《道德經》為主要經典,並進行宗教性的解釋。其教義主張人經過一定的修煉可以使精神、肉體兩者長生永存,成為神仙。被尊為該教始祖的老子及其繼承者莊子是先秦時期的大思想家,魏晉以後,學術界習慣把老莊學派稱為道家。道家同道教既有聯係又有區別。老莊學派和道教界人士統稱為“道家”,而“道教”則是指東漢以後神化老莊的宗教。從文化的淵源關係上看,也可以說道教是由道家轉化而來的。
道家文化僅次於儒家文化作為中國古代文化的主體。道家文化不僅對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形成發揮了主導作用,而且也必然地要對中國酒文化的發展產生廣泛、深刻、久遠的影響,特別是道家的崇拜信仰和道家的美學精神,更與酒結下了天生的緣分,而道教的煉丹術不僅是中國現代化學的先驅,更為中國蒸餾酒的誕生提供了技術條件。如果說儒家的倫理思想對中國的政治、倫理、家庭關係等產生過重大影響的話,那麼道家放大、自由、超越、崇尚自然、返樸歸真的思想取向,對中國的哲學、文學、美學、藝術和古代科學技術發展的影響,乃是其他各家所不可比擬的。從酒文化的角度,我們會清晰地看到這一點。
——道家與酒天生機緣
在飲酒問題上,道教一方麵與佛教一樣,都以不飲酒為根本,《洞玄靈寶道學科儀》中認為學道之人“不可惑於酒惡”,朱法滿在他的《要修科儀戒律鈔》中主張:“學士及百姓不能飲酒失善性”,告誡人們不要沉溺於酒的魔性。但另一方麵,又認為“飲食是人之性命,故不能一概而論”。它並不全麵禁止飲酒,而是如在《太上洞真智慧上品大誡》上告誡人們:“減酒量,節行,調和氣性,勿傷損精神,勿犯眾惡”,以抑製酒的副作用和可能給人們帶來的危害。
道教認為,老疾之人可飲藥酒;在藥酒中,酒可以幫助藥力的發散,但也不得過量。道家與醫家一樣,既認為“酒為五穀之華,味之至”,是飲食中最好的東西,同時也認為酒是損人之物,應當謹慎飲用。道教的經典《雲笈七簽·養性延命錄》便曾引用《黃帝內經·素問》的話告誡人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飲食有節,起居有常,不忘勞作,故能終其天年,度百歲而去;今時之人不然也,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人房,以欲竭其精,以好散其真,不知持滿,不知禦神,故半百而衰也”。這表明道家與醫家在對酒的認識和態度上是一致的。道教在《太清調氣經》中還主張,“若每日空腹飲一兩盞酒甚妙”,“但不得至昏悶”。
道教崇拜的是神仙。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仙與酒向來有不解之緣。酒有仙酒,仙有醉仙。道教經典中不乏如此風流的詩句,如《無根樹》有雲:“無花無酒不神仙”。神仙的本質是自由,而酒恰能使人忘卻生存的不自由,張元千在《瑞鷓鴣》中說:“雨後飛花知底數,醉來贏取自由身”。仙是對塵世的超逸,酒恰是對憂愁的忘卻,李白的《將進酒》更是極盡飲酒之快:“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道教“八戒”中雖有“不得醉酒以恣意”的規定,但其戒律在實施中並不嚴格,因為道教本身崇尚的是自由,而不像佛教那樣很重戒律。就道教內部來說,各教派也不盡一致,全真道戒律較嚴,而正一道則十分鬆弛。因而,道教的仙群中喝酒最有名的“醉八仙”,幾乎成為明清以來神仙們逍遙不羈形象的代表,以及酒仙們醉慰心胸的象征。
神仙之境是浪漫的,而現實則是冷峻的,從嚴酷的人生走向奇瑰的蓬萊之境,必須得“道”方可。道教所信仰的“道”,乃是逍遙之途,是自由的象征。它無所不在,卻又無形無象,虛渺混沌。“道”是不可言說與實證的,隻能依憑高深的內覺和靜觀方能感悟,這需要“坐忘”和“煉氣”。奇妙的是,道教的信仰者們發現,酒的酣醉與醺然使人沉於混沌,令人暫時忘卻或消除生與死、苦與樂、人與我的種種差別,使人與天地合一,如《莊子·逍遙遊》曰:“與天地並生,與萬物為一”。於忘卻中重返生動活潑、自由無羈的生命自然與率真本性,這正是道家所孜孜追求的自然德性的複返與重歸。“飲酒以樂,法無貴真”,是道家學派論酒的核心和根本出發點。莊子深深領悟到飲酒的真諦,首次把飲酒與老莊道家哲學聯係起來,在《莊子·漁父》之中,他借漁父之口闡發什麼是“真”時說,“飲酒則歡樂”,“飲酒以樂為主,這就是‘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以貴真也”’。喝酒感到快樂,這種快樂是自我的,真實的,毫無矯飾與枉情,這就是“精神之至”的“真”,而“道”也就寓於這“真”之中。北宋著名道士劉海蟾在代州壽寧壁上題的一首詩,足以令人品味道士們散淡人生、釀酒飲酒的樂趣:
“獨立都市中不受俗人請。
欲攜霹靂琴,去上芙蓉頂。
吳牛買十個,溪田耕半頃。
種秫釀白醪,總是仙家境。
醉臥鬆蔭下,仙過白雲嶺。
要卻即便去,真人秋霞影。”
四川青城山道教徒手釀的“洞天乳酒”,被大詩人杜甫在《謝嚴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酒一瓶》中賦詩讚道:
“山瓶乳酒下青雲,氣味濃香幸見分。
鳴鞭走送憐漁父,洗盞開嚐對馬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