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鬆齡的夢工廠
朱輝
如果生活在今天,蒲鬆齡也許會成為作家富豪榜的冠軍。他的《聊齋誌異》在近20個國家有譯本出版,國內版本多達一百餘種,改編於聊齋故事的戲劇、電影、電視劇更是不計其數。然而當年《聊齋誌異》寫成後,蒲鬆齡卻根本無力支付印刷費,直至他死後51年才作為出版物麵世。
縱觀蒲鬆齡的一生,他的經曆與範進、孔乙己很相似。隻不過他運氣沒有範進好,沒有等到苦盡甘來的一天。他一生熱衷功名,卻終不得誌,72歲時才補了一個歲貢生。好不容易可以享受到四兩銀子的國家津貼,居然還被縣令私自扣下了,不得不屢次打報告投訴。蒲鬆齡曾經寫過一篇《祭窮神文》,文章大意是“窮神窮神,我和你有什麼親,你怎麼整天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就是你一個護院的家丁,我就是你護駕的將軍,你也得放我幾天假呀,但是你一步不放鬆,好像是兩個纏熱了的情人?”其實情人終究會有老去的一天,很少能一起白頭偕老,窮神對於蒲鬆齡卻一直相伴終生,不離不棄,蒲鬆齡75歲的生命中似乎沒有富裕過一天。
漫長的失敗,漫長的潦倒,為什麼蒲鬆齡卻沒有被逼成孔乙己?這得歸功於一個人——施閏章。當年,施閏章與宋琬合稱“南施北宋”,是文壇頂尖高手。蒲鬆齡19歲參加秀才考試,最終獲得山東省第一名,主考官就是這位施作家。施閏章給那次考試出的考題曰《蚤起》,》。“蚤起”二字出自《孟子》“齊人有一妻一妾”。八股文某些方麵類似現在的論文,有固定的格式。然而蒲鬆齡卻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將文中人物小說化,這樣一來可讀性和文學性當然增強了,不過按照八股文評分標準應該給0分。類似的情況在如今的高考作文中也時有出現,文章很好但很出格,於是評分老師的傾向就決定了一切。這樣的作文如果不是0分,那麼很可能就是滿分。施閏章給了蒲鬆齡滿分,這一打分影響了蒲鬆齡一生。
有人說施閏章害了蒲鬆齡,按照蒲鬆齡的文風,根本不適合科舉考試,施閏章讓他成為第一名,給了他錯誤的心理暗示,造成了蒲鬆齡屢敗屢戰,終老一生在功名上一無所獲。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如果不是19歲時那個第一名,或許蒲鬆齡會像他爹一樣,中途棄儒經商,構建一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康家庭。然而假如這樣,我們今天就沒有《聊齋誌異》可讀了。從人生遭遇看,蒲鬆齡的潦倒有施閏章一份責任;而從蒲鬆齡身後留名來看,施閏章功勞甚大。起碼施作家讓蒲鬆齡對自己有信心,堅信自己是搞文學的料。這樣,他才有了不拋棄、不放棄的毅力,用大半生的精力完成了這部經典小說集。
蒲鬆齡善於做白日夢,這種幻想能力造就了《聊齋誌異》的文學價值,也讓他有能力進行自我心理調節。他曾經為自己的出生“創作”了這樣一段故事:很久以前的某天晚上,他父親忽然看見一個和尚走進了他家,這和尚長得瘦骨嶙峋,病病殃殃,裸露的胸前貼著一塊銅錢大的膏藥。和尚居然擅闖民宅,得趕緊報警……他父親驚醒了。此時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哭聲,他到隔壁房裏一看,老婆剛剛生了個兒子,胸口有個銅錢大的一塊胎記……史書中大人物們出生時通常聲光電配合行動,熱熱鬧鬧轟轟烈烈。蒲鬆齡給自己幻想出來的出生場景,很符合其書生的性格,安安靜靜。其中胎記的細節交代得很清楚,是一篇好作文。把自己歸於苦行僧轉世投胎,一切苦難也就變成了天意和宿命,於是蒲鬆齡便能在無望中坦然麵對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