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胞和有機體(2 / 2)

與楊名時相比,李衛人緣差得多。他對上司常常傲慢無禮,更是經常謾罵同僚、下屬。他無論到哪裏,和周圍人關係都很緊張;另外李衛平日行事高調張揚,在杭州任上,常常敲鑼打鼓到西湖邊的亭子裏,邊玩邊辦公。李衛玩得最為過火的一次是給自己“封神”,在修築湖山春社裏的“湖山神廟”時,李衛擅自廢掉了傳統的西湖花神,按照自己的模樣塑造成神像,自封為廟中正神——湖山神,總司花事。接著將他的十二個大小老婆也塑了像,分別立為十二月花神,侍立左右,一時民間非議很大。楊名時由於無意間泄漏密旨惹怒雍正,而李衛平日每有朱批折件,經常宣揚於眾,以此來顯擺自己和皇帝的關係,以便讓同僚們怕他。為此參劾李衛的人很多,可是對此雍正卻睜一眼閉一眼,還替他辯護“李衛長處勝其所短”。

在雍正看來, 楊名時是個思想複雜的官場老手,他在替皇上辦事的同時,總在有意無意塑造自己的形象,同時想著左右逢源。而李衛是個不懂官場潛規則的愣頭青,他不懂拉幫結派,這種人才能不折不扣地執行自己的政策。

“嘉許之懷,筆莫能罄……非深悉朕衷,毫不瞻顧,安肯毅然直陳。” 雍正在李衛的一本奏折上這樣批道,不知道同一時代,還有誰得到他這樣高的評價?

李衛雖然看似粗糙,但他其實能深悉皇帝的心思。在嗅到雍正準備打擊楊名時後,他第一個落井下石。雍正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李衛在密折中揭發了楊名時“徇私”、“欺罔”。就在同一天,當李衛的奏折剛剛從杭州上路時,雍正已經在北京下旨,稱楊名時“怙惡不悛,大奸大惡”。君臣之間如此心心相印,創造了一項心靈感應的奇跡。

後來經調查,李衛精心虛構的楊名時“四大罪狀”,很輕易都被推翻了。可見他雖然政治“意識”很到位,畢竟文化水平太低,其實對於楊名時這樣的清流,往往隻有從文字獄的角度才能打開突破口。不過所幸李衛沒這水平,客觀上沒有完成陷害忠良的任務,從而不至於讓自己留下過多的罵名。

《圍城》中三閭大學校長高鬆年,說過這樣一段話:“名教授當然好,可是因為他的名望……他有架子,有脾氣,他不會全副精神為學校服務,更不會絕對服從當局指揮。萬一他鬧別扭,你不容易找替人,學生又要借題目麻煩……找到一批沒有名望的人來,他們要借學校的光,他們要靠學校才有地位,而學校並非非有他們不可,這種人才真能跟學校合為一體,真肯為公家做事……在健全的機關裏,決沒有特殊人物,隻有安分受支配的一個個單位。教職員之於學校,應當像細胞之於有機體——”這位高鬆年或許說出了雍正,乃至曆史上許多“有為之君”的用人之道。這種理論很形象地解釋了為什麼雍正喜歡李衛,不喜歡楊名時。在雍正眼裏,李衛是個好細胞,楊名時則是個“病毒”。

雍正在位13年就死了,李衛的政治生命也隨之結束。

後來乾隆下江南,一次南巡到了杭州,知道湖山神廟中居然有李衛一家的神像,大為不悅,諭曰:“衛仰借皇恩眷,任性驕縱,初非公正純臣,名立廟,甚為可異!”命毀之。

不得不說,命運對於李衛這樣一個有一點心機的粗人很優厚。他做的壞事沒有形成很壞的結果;他做的荒唐事有人替他銷蹤滅跡;他的一些政績卻有當今文人替他添油加醋。於是李衛終於在兩百多年後,重新著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