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善其身
朱輝
俗語說“文人百無一用”，不過曆史上卻不乏從各方麵看都很有用的文人，比如北宋範仲淹。
有關範仲淹的介紹，開頭常常是“政治家，文學家，軍事家，諡號‘文正’。”。數百年後，有一個人同樣也是“政治家，文學家，軍事家，諡號‘文正’”，那人就是曾國藩。兩人比較一下，曾國藩善於權謀，明哲保身的本領很高；而範仲淹的政治思想則體現出理想主義色彩，不計個人安危，心憂天下。曾國藩的軍功體現在鎮壓太平天國上，範仲淹的軍功則是建立於抵禦外族入侵。至於文學領域，大多數人肯定會覺得範仲淹比曾國藩要強出許多，所謂“專家”的看法另當別論。
範仲淹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領導慶曆革新運動，慶曆新政的難點在於機構改革，需要裁減大量官員、公務員。像曆史上許多次類似的改革一樣，在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麵前，區區幾個憂國憂民的改革家勢單力孤，很快失敗。之後幾年，範仲淹被貶，再沒有得到重新起用的機會。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是儒家精神的精髓之一。這裏的“窮”常常並不是指貧窮，不得誌也被歸入應該“獨善其身”之列。比如唐朝的白居易，他的一生以44歲被貶江州司馬為界，之前兼濟天下。經常秉筆直言，得罪權貴，不計個人得失。被貶之後，就被認為開始獨善其身了。白居易的“獨善其身”並不是吃飯、喝茶、看書、做學問，他的生活質量相當高，越到晚年，白先生越會享受生活。《池上篇》寫了他退居二線後的生活：“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須飄然。”眾所周知，白居易有兩個著名家妓——善歌的樊素，善舞的小蠻。白居易曾經寫過“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以此向世人曬豔福。如今櫻桃小口不流行了，“小蠻腰”依然是許多愛美女性的健身追求。除了兩位美女，白居易家的私人歌舞團最多時達到上百人。另外，白居易每過三年多，就會換一批家妓，以滿足他對“美”的追求，十年換了三屆。也不知道淘汰掉了的家妓後來命運如何？反正白老樂在其中，還常常對人炫耀，像他這樣的“獨善其身”的古代名人為數不少。
不怕貨比貨，就怕人比人，拿範仲淹和白居易一比，境界就體現出來了。自從改革失敗，範仲淹基本上失去了政治上的影響力，他其實也可以聲色犬馬度餘生。衝著他的文名以及前半生的功績，後人也不會因此非議他，然而範仲淹將原本可以用去買家妓的錢，拿出來造福父老鄉親。
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範仲淹第三次被貶，他拿出多年積蓄在蘇州買了1200畝地，建立了“範氏義莊”。起初蘇州範家的親屬不到百人，義莊地租收入用於供給他們的基本生活需求。隨著範氏家族規模的不斷擴大，義莊演漸漸變成了家族慈善組織，專門救濟範氏家族內部的貧困人口。範氏義莊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個民間慈善組織，而且代代相傳，延續了八九百年。到了清朝宣統年間，義莊已經有“義田”5300多畝。與之相對應，當年的範仲淹至死也沒有一座像樣的宅院，更沒有纏綿酒色的緋聞。
範仲淹開辦義莊有範圍限製，隻針對範家子孫，所以算不上“兼濟天下”。不過說是“獨善其身”，他的創舉幾百年裏又惠及了範家數以千計的貧困人口，與白居易的花天酒地有天壤之別。在政治追求失敗，無力造福萬民的情況下，範仲淹沒有以痛苦、失望為借口，用放縱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而是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為一小部分民眾做了件有意義的事情。範仲淹的義莊可以算是小範圍的“兼濟天下”，放大了的“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