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由省政府各廳長、處長們召集還沒有疏散去雅安的省政府職員們開的小型會,前前後後,陸陸續續,在中午過了才開完。沒有參加會議的李良瑜也在下午得到通知,明天上午十點,有重要會議。省政府內所有職員,都必須準時到會。

會議是明天才開,今天的飯卻不能不吃。省政府的職員們這些日子來,吃飯成了大問題。原因是省政府已經窘迫到沒有錢給職員們發薪水了。西康省政府剛成立那陣,人們領到的薪水還是“法幣”,可是到了後來,省政府發出的“法幣”一再貶值,買不回人們的生活必需品,省政的職員們就拒領“法幣”。

讓省府感到難堪的是,有人把矛頭指向了手握財權的李春先,暗地裏貼出了“要想吃幹飯,打倒李會辦”的標語來。張為炯大怒,下令追查,那標語卻升級了,變成了“此路走不通,去找毛澤東”。這可了不得,再查下去,說不定要出現打倒省政府的標語來。經過再三努力爭取,爭取到了劉文輝主席的同意,西康省政府的職員們的薪水才改為發銀元。本來,如李良瑜每個月要領四個半個銀元,可最近幾個月來,除了當官的,每個職員一個月隻能領到一個銀元。

而銀元又不一樣,如果領到四川造幣廠的“川板”,銀元還是銀元,可是同“閉眼袁大頭”那種銀元相比,要少買一升米。領取銀元時,人人都爭著要“閉眼袁大頭”,不要“川板”,也不要雲南鋼洋。這可愁壞了發薪水的人,但還是有辦法解決。找來一個口袋,把這些好不容易才從不同渠道湊起來的銀元裝進去,人們在領薪水的花名冊上簽署了自己的姓名後,各人伸手到口袋裏去摸,但不允許手在口袋裏停留,伸手進去抓到一塊銀元就得趕快把銀元出來,摸到哪種銀元,就是哪種銀元,全憑各人的運氣。

李良瑜的午飯在兩岔街的鐵匠鋪。成天叮當作響的鐵匠鋪當然不是飯館,是打鐵的地方。那個姓伍的老鐵匠為人和善,他每天都要為那些從各地來的馬幫打馬掌,以此來維持生計。鐵爐從早到晚都爐火熊熊,沒有火苗的爐灰就用來燒開水,煮飯。

也不曉得是哪個開的頭,李良瑜和省政府的一些沒有家室的職員,早上用一個搪瓷缸,抓兩把米放進去,摻上水,路過兩岔街鐵匠鋪,就把搪瓷缸放到爐灰裏,中午就來取走。老鐵匠一邊打馬掌,一邊幫他們照看,從來沒有讓飯煮焦糊的事情發生。李良瑜和省政府的職員們對這個老鐵匠都心存感激。

有著西康省政府參議身份的曾文甫一直沒有公開自己的“民盟”成員身份,好多人隻知道他是《西康日報》的記者、編輯和康藏通訊社的記者。《西康日報》停刊以後,他也清閑起來,但他還有一份差事,他是成都《工商導報》駐西康的記者。雖然如此,他也還是一個要到鐵匠鋪借火煮飯的單身漢。

這天中午,他又和李良瑜不期而遇,就對李良瑜說,他還有點“夾江豆腐乳”可以下飯,李良瑜說,正好,他還有點涪陵的榨菜。兩人就結伴到大石包街上的“同樂茶園”去,花兩個銅元買兩碗茶,就著豆腐乳、榨菜吃午飯。李良瑜穿長衫、曾文甫穿西服,穿戴如此的人,即使沒有飯吃,也是要坐茶館的,在康定城中司空見慣。

中午已過,一天到晚都不休息的寒風依然吼叫著,卷起灰塵、紙屑、馬糞渣滿街亂撞。城鎮上空的灰色雲層讓人覺得天就要黑了,天氣還是那麼冷,路上行人稀稀拉拉。

一路走來,曾文甫輕輕敲打著他裝有半幹半稀中午飯的飯盒,對李良瑜說道:“康定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一天兩頓,你我就吃點稀飯!白人老弟,你說,這個社會再不變還有沒有天理,那些下力人,就連稀飯也要吃不起了”。

李良瑜這個人,年紀青青,卻是滿頭白發。有一個說法叫做“少年白”,可是更奇的是他連眉毛也是白的,因此,他在康定城中有個人人都知道的外號,叫做“白人”。也是這個原因,李良瑜遲遲沒有被批準入黨,黨組織考慮到他的像貌特征太突出,從事地下工作容易暴露。此刻,聽了曾文甫的感歎,李良瑜微微一笑,回應說:“是呀,是呀,康定的冬天實在是冷。不過,雪萊說過: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是不是?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