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馬局長又在夢裏重複著那些話。翠花失眠了。清晨一醒來,翠花就變了臉色,問到底是什麼人的事叫你念念不忘?別是那老妖精的事吧?
翠花說的老妖精叫柳葉兒,是柳樹溝小學的校長。馬局長上師範的時候和柳葉兒是同學,兩人搞過戀愛。後來是柳葉兒的父母反對兩人這才散了夥。柳葉兒一氣之下跑到全縣最偏僻的柳樹溝小學當了老師,現在已經是那所小學的校長了。提起柳葉兒,翠花就莫名地妒嫉,就開口一個妖精閉口一個妖精。老馬沒辦法,權當沒聽見。
翠花和老馬結婚這麼些年,特別是老馬當局長多年,雖然沒有發現和柳葉兒有什麼來往,也沒聽到有什麼風流韻事,但翠花總是防備著,就怕老馬脫了軌,跑到老妖精那去。
這次你一定要告訴我!翠花說。馬局長說,不要問了,不是你想的那事。這是天機。翠花就更加疑惑,就淚水漣漣。
這天,老馬從老家回來帶回了八隻老白碗。那碗很大,碗沿上一邊有一個紅五星,兩個五星之間寫著為人民服務幾個字。老馬把碗寶貝似的精心擦拭幹淨,將一隻碗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客廳的木格子上。又把另外七隻小心翼翼地放進大櫃子裏,外加了一把大鎖。
翠花認得,這幾隻碗是老婆婆家的。老婆婆文革時省吃儉用買了二十幾個陶瓷白碗,現在隻剩下這八隻了,老家二弟媳婦平時用來喂兔子使。
瞅著那幾隻破碗,翠花就奇怪:不就隻破碗,值得這麼寶貝?
晚上,翠花一個人在家,有人敲門,是辦公室王主任。王主任進門就說,聽局長說家裏有一隻碗,文革時的,過來看看。
翠華一邊說你聽他瞎咧咧,一邊領王主任到了木格子根。王主任仔細端詳著那隻碗,轉來轉去,嘴裏嘖嘖稱讚:好碗,有年歲了,怪不得局長這幾天天天掛在嘴上呢。
王主任拿出厚厚一摞錢,說:嫂子,這是3000元,要是你舍得,這碗我買了。
翠花趕緊推辭說,還買不買的,不就個破碗嘛,又不是古董,白送你了。
我可不能白拿。說著,王主任撂下錢,拿著碗就走了。
王主任走後,翠花有些後悔,怕老馬回來生氣。
晚上,馬局長回來了。翠花小心翼翼地說了碗的事。出乎意料,老馬沒有生氣,隻是說好、好。打開櫃子,又取出一隻碗,端端正正地擺在木格子上。
第二天晚上,翠花一人在家看電視,有人敲門,是牛副局長。牛副局長開門見山:嫂子,聽說您家有文革時的碗,我想買一隻,這是5000塊錢……
晚上,老馬回來又擺上一隻。
第二天晚上,那碗又被趙副局長以8000元錢買去了。
晚上,老馬回來又擺上一隻。
第二天晚上,那碗又被搞工程的李老板以2萬元買去了。
晚上,老馬回來又擺上一隻。
……
不消幾個晚上,這幾隻碗就被人搶購一空。
翠花數了數,八隻碗一共賣了25萬元。翠花心裏很疑惑:這碗真的值這麼多錢?別是有人賄賂老馬吧?翠花想到老馬這麼多年,自家兄弟調動他都不給辦,更沒收過別人一分錢的禮,眼看要退了,可別出什麼事啊……
晚上,馬局長回來了,翠花將心中的疑問告訴老馬。馬局長說,這是天機,天機不可泄漏。還有,你把咱家的那兩萬元存折給我,我有用場。
翠花雖然不舍得自己省吃儉用積攢的那倆錢,可老馬的話他還是聽的,嘴上不忘叮囑一句:你可別給了那老妖精!
幾個月後的一天,翠花突然接到丈夫的電話,讓她趕緊到教育局。在局門口,翠花看到,一群人正抬著一麵寫著“人民教育人民辦、捐款建校人稱讚”的大錦旗,正恭恭敬敬地向馬局長、牛局長、趙局長、王主任、李老板們鞠躬致謝。
翠花愣了。王主任紅著臉說:嫂子,這些人都是柳樹溝小學的老師和學生。您還記得你家那些碗嗎?這是馬局長為了改建柳樹溝小學校舍想出絕招,那八隻碗現在就擺在學校的展覽室裏。說心裏話,那些錢我們都出的心甘情願,那校舍早就該好好修修了……柳校長生前想建一座教學樓的心願總算完成了……
什麼?老……,呃,柳校長她……
幾個月前她為了搶救一名落水學生被大水衝走了……
刹那間,翠花想起老馬說的那些夢話,眼睛頓時潤濕了,嘴裏嗚咽地喊著:柳葉兒,不,柳校長,我的好姐妹啊……
唯一的名額
這是初一新生到校後的第二周。擔任一(2)班班主任的小馬老師大步走進教室。小馬老師身材高大,走起路來咚咚咚,是那麼的雄壯有力。
此刻,小馬老師站在講台上,麵對著前麵,目光從右往左,慢慢巡視了一圈,又從右往左,慢慢巡視了一圈。台下靜靜的。52雙眼睛齊刷刷看著他。這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喊:“上課”,卻將目光再一次從左往右,在每一個學生臉上,慢慢地移過,又從右到左,在每一個學生臉上慢慢移過去。
“好了,同學們,上課之前,我想說一件事”小馬老師神情莊重地說,“學校剛分配給我們班一個困難學生捐助名額,捐助者是縣某局的一個領導。由於我剛接你們這個班,還沒來得及家訪,對同學們的家庭情況不熟悉,所以這個名額的分配方式采取個人自願報名、學校最後決定方式確定。想報名的同學中午回家跟家裏人商量一下,今天下午放學前,班長負責把申請書收交後送到我辦公室,聽明白了?”
“重申一遍,就一個名額,要報的抓緊。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學生回答得很響亮。
“好,上課!”……
下午放學的時候,班長將厚厚一摞申請書送到了小馬老師的辦公桌上。小馬老師數了數,11份,占到全班學生總數的五分之一強。
沒想到有這麼多困難學生。小馬老師一邊想著,一邊逐一仔細翻看著那11份申請書。
張陽的寫著:老師,我父親得了偏癱,母親下崗在家,家裏連我上學的學雜費都是借來的……可不管家裏多麼窮,我一定要堅持上學!
小馬老師看了,眼睛紅了。多麼堅強的孩子。這個名額應當優先給他。
小馬老師接著看下去。李俊的這樣寫著:我媽出了車禍,我爸爸重病,我還有個姐姐上大學。爸媽好幾次都不讓我上學了,可我想讀書……
這個學生家裏實在太不幸了。多麼懂事的孩子。這個名額應該優先給他。小馬老師的眼睛更紅了。
小馬老師繼續看下去。王輝的寫著:我母親跟人跑了,父親到外地打工去再也沒回來,我現在跟我八十歲的爺爺奶奶生活,他們年紀大了,我真不知道這學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又是一個不幸的孩子。這個名額應當優先給他。
等小馬老師全部看完的時候,眼睛早已潤濕了。上報的那些學生家裏都很困難,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幸,但到底把這個名額給誰呢,他一時猶豫不決。考慮再三,最後小馬老師決定利用午休、晚上、星期天空閑時間逐一進行家訪,看情況再說。
當天晚上,小馬老師拿著申請表,開始對那11名申請捐助的學生一一進行家訪。
小馬老師到的第一家是張三同學家。在這裏,小馬老師了解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況:原來,張陽的爸爸在城裏一家建築公司上班,媽媽在家開了個小賣部,家境並不困難。小馬老師的臉色沉下來。
小馬老師走訪的第二家是李俊同學家。小馬老師看到的也和申請書上的不一樣。接著小馬老師又去了王輝家、劉海家……
家訪結束,令小馬老師震驚的是,這11份申請書中,居然有8份作假,其中張陽、李俊、王輝純粹無中生有。小馬老師臉色沉重。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突然決定對所有學生全部進行一次家訪。
兩個星期後,家訪全部結束。小馬老師發現,家裏真正特別貧困的那幾個學生卻沒有寫捐助申請去爭這個名額。
看著那摞申請書,小馬老師再次陷入了沉思。
這些學生怎麼啦?睜著眼撒謊?難道這個捐助名額在他們的心裏有這麼重要?
這些日子,老師們發現,小馬老師走路顯得有些沉重。
這天,小馬老師正在辦公室裏。張陽的家長張三來了,李俊的家長李四來了,王輝家長王五也來了。他們爭先恐後打聽那個捐助名額,那架勢每個人都誌在必得。
小馬老師的眼睛在三個學生家長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突然,小馬老師深情莊重地說:剛剛接到消息,那個捐助的人今天早晨出車禍死了。
“什麼?死了?!這不白忙活了!老師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可別忘了告訴張陽……”
“哎,白耽誤了我一天的功夫。早知道會這樣,還報什麼名?……下次又這樣的機會也別忘了告訴李俊,嘿嘿”
“這樣的好事不要白不要。這樣好,都不用惦記了……”
看著張三、李四、王五的失望的背影,小馬老師歎了口氣,沒想到我輸了,讓小牛老師說對了。不過我找到原因了……
那幾個家長萬萬不會想到,這個捐助困難生名額的事是兩周前小馬老師跟和他一樣剛剛參加工作的小牛老師為打賭做的一個調查。
小牛老師當時是這樣說的:要是有捐助的,肯定會有不少不困難的學生和家長來爭,你信不信?不信咱打個賭,你調查調查看看,到時誰輸了誰請客。敢不?其實小馬老師心裏早就有捐助困難學生的想法,於是便接受了小牛的挑戰。
此刻,小馬老師的耳畔響起了一個聲音:老師,把名額給更困難的同學吧。這是家訪中最困難的那個同學的話。小馬老師笑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