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聽了這話,頓時眉花眼笑,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前後左右四處瞅瞅,門口、書架那邊都掃視了一遍,那樣子像極了電影裏的美麗女特務。我被她的舉動搞得神情緊張,兩股打顫,生怕門口進來一個頭戴黑色禮帽,嘴叼曲柄煙鬥,腰裏挎著盒子槍的彪形大漢,把我帶到什麼地方,辣椒水老虎凳的一頓亂捶,買書買出大麻煩,實在劃不來。我端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一口茶含在嘴裏咽不是吐也不是,幾滴溢出嘴角,漏到地上,我數了數,剛好七點,梅花一樣印在腳旁,真是個吉利的數字。她沒發現陌生人,就湊近我悄悄說道:“兄弟,《金瓶梅》看過沒?”
我忙說沒看過。
她又問道:“想不想看?”
我點了點頭,說道:“想看。”
她就蹲了下去,爬到床板下麵去了,弓腰馬趴的,褲腰勒在胯上,露了半個屁股,肉色清晰可見。我忙屏住呼吸,調整情緒,眼睛看著窗戶,那裏有一隻蒼蠅,找不到出路,玻璃上碰來碰去,我就懂了什麼叫“碰壁”,處處留意皆文章啊。不一會兒,老板從床板下麵拽出一口大木箱子,打開鎖,翻找挑揀出兩本書,然後急切切的上了鎖,箱子再推進床板下,兩本書揣進懷中走過來,做賊似的塞到我手中,已是嬌喘不已,汗水淋淋。她小聲說道:“文化局稽查隊天天檢查,發現了可了不得,沒收了書不算還要罰款。如果不是兄弟你要買,姐可不敢拿出來自尋麻煩。”
這話說的,好像不是她要賣給我,而是我要買她的,兩句話裏一句話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一句好像她跟我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不服不行了。我隨手翻看,那書是繁體字,有些字看著眼熟卻不認識,不過排版已經現代了,不是老版豎排而是新版橫排。看一眼標價,四百八十元。我的老天,一頭羊的價錢。我送還給她,說道:“太貴了。”她拿過一個電子計算器,壓得吱吱響,一會兒說道:“兄弟,姐吐血大甩賣,你給三百塊書拿走。”
我“嗬嗬”一笑,看來感情這玩意兒還真管用,打了六折了,不好意思再拒絕她,褲兜裏摸出兩百塊錢,再翻翻,空空如也,出門時忘記帶錢包了,紅著臉問她明天送那一百塊行不行?她猶豫一下答應了,我說聲謝謝,找了張報紙包了書,夾在腋下回學校,走路上開始心疼那三百塊錢,後悔得恨不能打自己兩耳光。
一路後悔到宿舍,尹子奇正在審閱他那改版更名後的期刊,他的那個《雁塔清風明月雜刊》已經改名為《塔影》了。這名字初看還以為是攝影刊物,我和楊思宇都是這麼認為的,出於關心朋友,給尹子奇提過意見,說還不如叫《塔聲》呢。他說《塔聲》也不完全切合內容,但《塔影》的名字是王先生題寫的,是何主任親自到王先生家取來的,不好再改了。我趕緊閉上嘴巴,楊思宇嘮叨了幾句,說這王先生不愧為朦朧派大師,給一本散文詩歌刊物起了個抽象名字。說得尹子奇臉色陰晴不定,尷尬無語。後來楊思宇悄悄對我說:“那個名字一定是尹子奇自己憋出來的。”我“哈哈”大笑幾聲,不假評論。
尹子奇把我的一篇《月光下的思念》選了進去,還有一首《長安的夜》的詩,他是從我床頭上日記本中自己挑選出來的。我討厭這種不問一聲就擅自做主的行徑,但我不知道怎麼對他說,他已經排好版了,隻得由他去了。
我躺床上看《金瓶梅》,剛看幾頁,那地方直舉舉翹起來,漸漸脹得疼了。尹子奇忙了一陣子,過來找我要煙抽,我沒好氣的摸出煙盒扔過去,他瞪大眼睛看見我讀什麼書,驚呼一聲,蹦到我床邊,雙膝跪在床上,伸手就要奪,打了雞血似的喊道:“哎呦呦,班長,這麼好的書你怎麼搞到手的?能借給我看看嗎?”
我一把將他推下床,眼睛盯著書裏的文字,嘴裏說道:“借你看可以,但有兩個條件,隻要你答應了,書現在你就拿去看。”尹子奇忙問什麼條件。我合上書,坐起身說道:“第一個條件是把我那篇《月光下的思念》拉下來不要刊登,”
尹子奇猶豫一陣子,拿起樣本翻過來覆過去看,想了一陣子,說道:“那就隻好上常占美的《西施浣紗》了,字數上也合適。那麼你說說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我從床上下來,笑著問道:“第二個條件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說。你剛說什麼常占美的《西施浣紗》?拿來我學習學習,沒看出來,常占美有這等本事。”
我不是不願意在“攝影刊物”上刊登自己的文章,我是不高興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刊登自己的文章,況且《月光下的思念》是我不願公開的一個秘密。這篇文章是我目前心中的一絲傷情,尹子奇他們不知道,但那個人一定讀得懂的,我不願意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發表出去給人看,徒增她許多不快樂。
尹子奇給我常占美的《西施浣紗》,就文字而言,確是很優美的一篇文章,但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明白,是不相信他能寫出這樣優美的文章?還是其他的什麼呢?搞不明白。尹子奇已急著要讀《金瓶梅》,眼巴巴望著我,我對他說:“就這麼定了,換常占美的文章,這篇文章很契合你那刊物的風格。”
他歡喜道:“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