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他們幾家親戚朋友之間不成文的約定，誰家來了尊貴客人，葷食親戚朋友去酒店買，素菜家裏現做，誰的技術好誰上鍋，大家湊一起熱鬧一天。這真是個好辦法，應該引進到我們家去，下次給母親寫信時講一講，她一定會采納的，因為她老人家嫌做飯洗鍋麻煩。
我偷偷數了數，今天來了十一位親戚朋友，李臻家餐桌小一點，哪裏坐得下，隻好在茶幾那邊另擺上幾樣菜，李臻媽媽，還有兩個女的坐沙發上，我和李臻坐小凳子圍著茶幾吃。我剛還犯愁怎麼吃下這頓飯，我最怕和陌生人吃飯喝酒的，這下好了。那邊餐桌上開始喝酒，我們這邊幾個女人嘮嘮叨叨扯起了閑話。我三塊羊肉下了肚，烏魯木齊手抓羊肉就是好吃。
一會兒，大概喝了三四杯酒之後，各位親戚朋友紛紛從兜裏拿出兩個紅包，排隊似的走到我和李臻麵前，一人手中塞一個紅包，都對李臻說：“小玲，祝賀你呀，男朋友長得既帥氣又有才華。抓緊畢業了結婚，叔叔阿姨們可等著喝你的喜酒呢。”有的女人卻說：“乖女，好福氣。看住了，男孩子長得帥了都花心。”對我不用客氣，硬邦邦說道：“我們小玲聰明伶俐，又漂亮，你小子好福氣。”有的說道：“對她好一點，否則叔叔阿姨不答應。”我一個勁點頭，臉紅得比桌上紅酒色調還深，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們的好心，這紅包拿還是不拿？我偷偷瞅一眼李臻，她顯得落落大方，來者不拒，一麵感謝“叔叔阿姨關心”，一麵拿過紅包，一會兒手中厚厚一摞。我隻好也先拿著再說。
我眼前這兩位阿姨，我看著就想起了金庸小說裏的人物，“胖尊者”和“瘦尊者”。這兩位阿姨，一個又高又胖，一個又小又瘦。又高又胖的特別能吃，肥膩膩的手抓羊肉，一塊接著一塊往嘴裏塞，一會兒滿嘴滿下巴都是油，滿是油膩子的手指伸進盤子裏，捏起一瓣蒜，丟進嘴裏，脆脆的嚼著。她那吃相，叫我沒了食欲。那位瘦小的截然相反，撿著素菜吃，還是那種一小根一小塊的精心細致的挑揀好了才吃，我看著就著急。李臻發現我盯著這兩位阿姨看，忍不住笑了，瞪我一眼，嫵媚盡在眼底。
我是看飽了，早想離開這裏，隻是擔心這些叔叔阿姨們說沒禮貌，強忍著坐著，等到李臻吃飽了，起身對大家說道：“叔叔阿姨慢慢吃，我和寒雨出去轉會兒，他從未來過烏魯木齊呢。”
於是，十幾個人齊聲說道：“去吧去吧，到二道橋看看，不到二道橋，等於沒到烏魯木齊。”
“路上小心點。”
“早點回來。”這是她媽媽說的。
我跟著李臻，兩個人逃也似的溜出家門，出了家屬院鐵柵欄大拱門，刺目的陽光讓我很響亮的打了兩三個噴嚏，扭頭看李臻，她已躲到樹蔭裏，白色長裙更顯婀娜，齊肩秀發愈發精神，真個是翩若驚鴻，燦如仙子。一時看著呆了，竟呆在陽光下曬，李臻臉上一紅，笑道：“傻子，還不躲進來，你烤白薯呢？”我笑著跑進樹蔭下，伸手握住李臻的雙手，眼睛不眨的盯著她看，口中喃喃細語：“你是天山來客嗎？你是雪山仙子嗎？你為什麼來到這凡俗紅塵？”李臻先是一怔，又“咯咯”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斜倚在我的肩頭，竟哭了起來，兩隻手一前一後，擂鼓似的敲打在我的背上胸膛上，她打疼我了，但我無怨無悔，無話可說，隻能任憑她捶打。漸漸的她止住哭，輕輕依偎在我胸前低喘，惹得兩個過路的年輕人過去了回頭張望。他們一定認為，我是個壞小子，欺負她了。
我抽出紙巾，替李臻擦了淚痕，小聲說道：“看吧，眼睛紅了吧，再不準哭，再哭就不好看了。”
李臻說道：“不好看就不要看，誰稀罕你看？”
我一時手足無措，勸不是不勸也不是，隻好傻傻的站在她身邊，安靜的陪著她。好一陣子，她方破涕一笑，說道：“走吧，看你那傻樣兒，我都哭成淚人了，你就不知道勸一勸。”我還是傻傻的笑。她臉色漸漸多雲轉晴，這時她拉起我的手，向馬路那邊跑過去。繞過花園子，走過一條寬闊的馬路，太陽把一抹燦爛的霞光留在了天際之上，此時此景，我心頭萌動起淡淡的愁緒傷情，我攥住李臻的手，反過來拉著她走，兩個人一起徜徉在天地之間，兩個人雖口中不說，卻分明感覺到，彼此深深的、深深的眷戀著對方，就如鳥兒眷戀著青天，彩虹眷戀著雲朵。
我小心問李臻：“好點了嗎？”
她說：“哭了就好了。”
我笑道：“這是何必呢？”
她連聲說道：“我就想哭，就想哭，你管得著嗎？”
真任性啊。我使勁兒攥了一把她的小手，她“嗯啊”一聲呻吟，便撲到我的懷裏，仰起臉，淚花花望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裏有她的倩影，她的眼睛裏有我的惆悵。再也忍不住，兩個人急切的擁抱在一起，急切的想把對方揉碎了。她的唇是那麼的滾燙，就如那西天的太陽，燙得我不敢呼吸，燙得我心頭升起一簇火苗，要把我烤焦了。忽然我嘴上一疼，忙掙脫開來，伸手摸一把，手指上紅紅一絲血，嘴皮破了，我憤憤斥問：“為什麼？”
李臻抬起手，輕輕擦去我唇上的血跡，輕輕歎口氣，悠悠說道：“隻有這樣，你這輩子啊，再不會忘記這次烏市之行，更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天，殘陽如血，天藍如洗，你陪著我，從烏市西郊一條林蔭道上走過，愛過吻過，你唇上的印記，便是你對我的諾言，你將會愛我一輩子，你說，是這樣的嗎？”